一句话,信息量有些大。
江越迅速抓住重点。
射塌天就在面前这帮假明军之中。
既然如此,一切不需多言。
江越拉过王石,把人交给身后将士:“把王把总照顾好。”
“是!”
做完这一切,江越朝着前方走去。
西安营三百号人给面前这些流贼带来的压力极大。
战局在刹那间发生变化。
直到不远处又是一阵波澜,不知道多少流贼从墙角中钻出,手持火枪,很快分清双方身份,将枪口对准江越等人。
战斗陷入短暂的僵持,流贼的一排火枪对准西安营。
西安营这头与射塌天本尊距离极近,真要动起手杀掉射塌天不会是大问题。
僵持之中,一只手从流贼群中升起。
一个穿着教书先生儒袍的男人推开人群,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对着西安营所有将士道:“你们统领是孙传庭麾下何人,出来说说话。”
江越慢慢走出人群,与面前教书先生面对面。
“督师账下一员亲兵,带个营伍镇贼而已,你便是射塌天?”
听到射塌天这个名字,教书先生一愣,像是被射塌天这个名字惊讶,却很快露出笑容:“是。”
“前些日子射塌天被闯王斩杀,我借用他的名字回陕地闹一闹,倒没闹出什么名堂来。”
“我在关口布置的人手,是你杀的?”
江越轻嗯一声。
射塌天点点头,对于这个答案不觉得意外。
“你麾下这些士卒相较于其他明军精锐许多,你坏我布置,倒也能接受。”
江越没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
互相吹嘘本就是一件没意义的事情,他上下打量射塌天,问出问题。
“你一个老儒生,为何会与那些乡野村夫流贼称兄道弟。”
江越已经从俘虏的流贼口中得知,面前这老儒生和手下将军们是拜过把子的。
平日里也互称大哥二哥。
儒生与乡野流寇有这样的交情,冲突感确实很强。
射塌天依旧一副脾气和缓的模样:“乡野村夫又如何,流贼草寇又怎样。”
“我与他们的感情,又岂是你一个小童可以理解的。”
江越今世二十八,却被人家称为小童。
确实是有点意思。
“你连粮食都不给他们多留,这就是你口中的感情?”
射塌天道:“城中粮草本便不多,更何况关口易出事,我不可能资敌。”
“那岂不是说明你早就放弃他们。”
“小老头从河南来,便没打算活着从陕西走出去。”
“你在李自成麾下地位很高?他让你来这样的事情。”
“与你何干!”射塌天脸上明明淡然,江越却能从中看出一丝不屑。
这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蔑视,他并不是看不起明军的战力,而是对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报以敌意。
这种感情无法掩藏。
这大概率也是他会在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与江越对峙的原因。
射塌天看向远处,道:“汝等不会是闯王之敌,迟早兵败身死,闯王迟早会为我报仇。”
“射塌天?我看你连弓箭都提不动。”
“你看我麾下士卒的火枪能不能把你们打成筛子即可!”
狠话放到这里,双方继续僵持。
火枪、弓箭、大刀纷纷对举。
过了没一会,赵海生的身影出现在那排流贼火枪手的身后。
已然做好全部准备的西安营将士瞬间拼杀,火绳枪的点燃过于繁琐,一旦近距离战斗,优势便很难展开。
赵海生动作打乱流贼火枪手的阵型,江越身后大量士卒当即动刀杀贼。
江越死死盯着面前的射塌天:“我在等手下袭你火枪手,破你最大依仗,你在等什么。”
在他看来,射塌天应该明白自己必死。
江越甚至做好和这家伙玩命的准备。
让他不明白的是,射塌天为什么一动不动。
射塌天静看身后混乱,终于出声:“城破后,我已让人把四处城门小路打开。”
“我知难走出蓝田,只想用自己拖住你们这些家伙,也让城内的可怜人能逃出去,多条活路吧。”
江越有些不信这个解释。
“你一届流贼,入城杀人,现在又要装出一副菩萨心肠,不可笑吗?”
“你不懂,你们明军不懂的。”
说完这句话,射塌天拿出一把匕首,朝着江越刺来。
一个老儒生的体力,怎么可能与江越对比。
更何况是这样一把连甲都刺不透的匕首。
江越出手,一把将射塌天摁在地上,他身后流贼迅速朝着江越扑来,却被身后西安营将士以阵型配合,迅速绞杀。
在江越的注视下,射塌天亲手将匕首送进自己咽喉之中。
鲜血撒出,他感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一刻没有放下手中的气力。
片刻后,射塌天手中匕首落地。
他死了。
射塌天的血液溅射在江越脸上,形成一道由血斑组成的红条,分外吓人。
他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这样一个儒雅之人,居然毫不犹豫的切断自己咽喉?
明军不懂?
为什么。
是哪里不懂。
强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江越的鼻腔,不远处大爆炸后残留的火药味依旧飘荡。
他拔刀砍杀,不停发泄着内心中一切烦闷,一个又一个流寇死在他刀下。
清理完所有流寇,他跌倒在地。
赵海生、钱大牛等人呆呆的看着江越。
方才江越宛如疯魔一般的表现让他们不明白自家千总为什么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和那老儒生前后说了没几句话,怎么就如此。
江越没打算解释什么,他迅速朝着不远处的官府指去:“还愣着做什么,去查,去看看府衙里有什么东西!”
“死伤这么多兄弟,难不成我们要白来不成!”
这两句话一下子把所有人拉回现实。
几个士卒护着江越抵达安全地方,其余人进入府衙搜索。
江越依旧沉浸在老儒生的言语中。
他没办法知道老儒生在最后说的话是真是假,更无从得知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江越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迷惘。
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
是因为他看到了理想。
从李闯手下一个儒生的身上,他看到了这种叫做理想的东西。
射塌天,或者说这个顶着射塌天名字的老儒生,他的理想就是推翻大明。
他更多的想法已经随着死亡而飘散,但老儒生对大明的恨,江越可以明显看出。
江越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名字不重要。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他迟早会忘记射塌天这三个字,至今也不知道这个老儒生的真实姓名。
但他看到了这一类人,他看到的是无数个老儒生。
有许许多多的人离开大明,成为流贼,成为史书上的贼寇。
他们想成贼吗?他们天生就是造反的命吗?
想来也不是的。
一件事情的发展需要多方面看待,因果关系往往呈现重叠出现。
如今的大明,已经如此溃烂?
江越没办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