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没办法肯定朝廷会给钱给人,他必须做两手准备。
所以,他决定奉旨募银。
很显然,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有大户,纵使是在这样的天灾下,也会有一批人生活的相当好。
或者说,是比以前更好。
他们可以更自由的侵吞土地,掠夺流民,勾结乱兵打砸抢掠,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静静看着远处的痛苦与绝望。
朝中有人撑腰,无论怎么样都有人顶着,他们无需担心。
这些人有钱,所以孙传庭找他们。
同样的,江越明白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是从有钱人的兜里拿走已经属于他们的钱。
现在,西安的这些大户就是有钱人。
孙传庭要做的事情,就是从他们的兜里拿走已经属于他们的钱。
江越向孙传庭表示过自己内心的想法,只言这些人大多在朝中有人,或者索性自己就是地方大族,在郊野中有坚堡,家丁众多。
能活到现在并且一直幸福下去的,必然不可能是小门小户。
这帮人勾结在一起,不会简单,更不会缺少和孙传庭在朝堂上对骂的勇气。
想在朝堂上和文官比扣帽子、党争、使阴招的本事,他们这些人全部绑在一起都不会是对手。
孙传庭表示明白。
他以前就是文官,知道那些破烂事。
局面溃烂至今,有些东西没办法,有些人必须打交道。
孙传庭随即派人在如今西安周边的大户发去邀请,共聚西安城中商讨陕西事宜,再于城中酒肆大摆酒席。
江越原本以为这些大户人家会推诿不来,却没想到一个个好似早就孙传庭会找上他们,第二天晚上纷纷到场,宴席好不开心。
不乏有人和孙传庭攀起关系来,表示自家兄长也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
一对名字,确实熟悉,揭榜前日孙传庭与那人在山西会馆大醉一场,好不开心。
第二天,居然一起中榜!
一段佳话。
说到这里,宴席上众人哈哈大笑,对孙传庭不停吹捧,只道他能文能武,是大明栋梁。
直言当年孙传庭能将李自成打的只剩下一十八骑,如今便是一口气将李闯覆灭,彻底平息中原大地之乱!
孙传庭笑而不语,一口酒入肚,对众人道:“再是栋梁也无用,如今大明江山风雨漂泊,李闯掠河南,关外建奴肆虐,陛下心急万分。”
“我部缺乏军资,恐难出陕西,国库空虚,朝廷困难,陛下令我在西安自筹粮饷,传庭思来想去,还是要仰赖诸位。”
孙传庭这句话落下,在场无一人面露惊讶神色。
好像是每个人都偷偷看过剧本,知道孙传庭会说这句话。
“国家有难,孙将军落得如此为难,我等苦读圣贤书,知天地伦理,为报国恩君恩,自要出力的。”
说话者,便是自家兄长与孙传庭为一科进士的男人:“我廖家带头,出白银五百两!”
这句话好像是春天的第一粒雨珠,后续的声音接二连三。
“赵家也出五百两。”
“三百两。”
“三百两。”
“金家出一百两。”
“…………”
声音此起彼伏。
孙传庭养气功夫十足,一个个声音响起,他苦无波澜。
只是江越注意到他拿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好似想将酒杯捏碎。
“诸位!”孙传庭突然说话,场上随即安静:“我部士卒有五万之余。”
全场沉默。
片刻后,才有人发声:“五万人,解决李闯应该不难吧?”
“孙将军天威,李闯这一次是有来无回。”
“孙将军的苦衷我们也明白,但我们的苦衷孙将军怕是不清楚,如今陕西大旱,饿殍遍地,大家都难,都难。”
“孙将军放心,若有机会,我等都会在朝堂上为孙将军说话,以求朝廷军饷。”
“是啊,大明的军队,自然是吃朝廷的粮食。”
里里外外的意思相当明确。
捐赠的几百两,是大家的体面。
他们希望孙传庭拿了这些钱见好就收,别再想其他东西。
你是武将,要军饷找朝廷,别来烦他们。
如果还要追着不放,那大家就得朝堂上见真章了。
孙传庭目光扫视在座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斥着尊敬,是十足的敬佩。
语气中呈现出现的是绝对的信任。
但孙传庭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这些人全是舞台上的戏子,不对,他们演戏的功夫不知道比那些戏子好上多少。
他们厌恶孙传庭,就像他们厌恶李自成一样。
只不过区别在于,面对李自成他们只能龟缩,而面对孙传庭,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恶心他,可以当他孙传庭的面讥讽他。
李自成和孙传庭都会杀人,但孙传庭的刀口背对他们。
落座一旁的江越终于是没忍住,冷笑道:“诸位知不知道如今的陕西一日有多少人被饿死,如今的西安城内粮价多高。”
“他们难以果腹,你等粮食多到酿酒,平日里掠夺百姓,上下其手也就罢了,如今家国惊天巨变,你们仿若隔岸观火,也敢说自己读的是圣贤书,救的是天下人。”
“他们饿死与我何干?”一豪绅面色冰冷:“如今这天灾,因我等而起?世道如此,我等也是艰难存活,喝点酒也是错?”
江越反驳:“当真都是天灾,没有人祸?”
“我等地方大族,守护陕西百年,要说人祸也是你们这等丘八,与我等有半点关系?我自家粮食就算拿去烧了又与你何干?汝等官兵自去吃皇粮,缠着我们作甚!”
江越表情不变:“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西安左卫、西安前卫在册万余卫所兵何在?分配给军户的良田怎么变成诸位豪绅的田产了?你敢说这不是侵吞军田?”
“崇祯八年,流贼入西安,劫掠百姓,你等出卖官兵消息于流寇,换取自身安宁,使得官兵溃败一泻千里,流寇就此做大,你敢说不是?”
场面出现片刻的沉默。
好一会才有人道:“朝廷多次征募,西安左前卫早就出关迎战女真,自然无人,卫所这些年欠我等银两无算,难道不用偿还?田产自是我等的。”
“流贼之事纯粹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你能找出什么证据来?诬陷我等通贼?”冷笑随即出现:“大人,你好大的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