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中的冲霄楼满是启动的机关,他把唐君泽一把推出铜网阵,自己却陷落在里面。呼喊声渐渐远去,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思维被拉的很长很长,白玉堂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还在思考,或者他迫切地想要记起某件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的漂浮了很久之后,白玉堂觉得自己开始落地了。沉重感回到了身上,从四肢开始,逐渐聚拢到心脏,感觉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酸麻和折断一般的疼痛。费了好大的劲儿,白玉堂才睁开眼睛,然后他看到了展昭托着脑袋坐着桌子前面打瞌睡。
白玉堂挪动了一下胳膊试图撑起来,但是尖锐的疼痛直刺骨骼,他倒抽一口冷气又摔回了床上。不算小的声响惊动了沉睡的展昭,他眨眨眼睛清醒过来,看见白玉堂想起来,赶忙伸手虚按在了他胸前拦住了他:“别动!伤还没好!先躺着!”
“这是在哪里……还在襄阳?”白玉堂皱皱眉头,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没事儿了吗?兰谱和调兵符我拿出来了——”
“已经交给王兄保管了,事情也平定了,多亏你的调兵符。”展昭抬手阻止了白玉堂继续说话,然后接过他的话头说完了剩下的,“所以,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小裳说那药只能保证你活过来但是伤口还是需要花时间来养的,看你这伤,短时间内是别想着下床活动了……”
白玉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了在他陷入昏迷之前的场景:“你们是怎么把我从冲霄楼中救出来的?”那时候他的的确确是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被铜网阵的机关刺穿了的,绝无活命的可能,死的准备都做好了,但是现在……
“唉,这个嘛……我觉得还是让小裳来亲自给你解释比较好。”展昭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关于这件事情我现在脑子还是乱着的……”
“小裳?”白玉堂眨眨眼睛,“小裳是谁?你们找的大夫吗?”
展昭闻言愣住了,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白玉堂,认认真真的看了他好多遍,才慢慢的问道:“白兄……白玉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五爷虽然受伤了,说话还是没问题的好吗?”白玉堂撇了撇嘴,不太明白展昭为什么这么诧异,“我说小裳是谁……你朋友?”
“你、你不认识小裳……”展昭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他抱着肩膀在原地来回转了好几圈儿,转的白玉堂都开始眼冒金星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等等等等……哪里不对,你真的不认识小裳?曲华裳?”
看着白玉堂一脸无辜的摇头,展昭试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白玉堂愣了愣,然后他双眼放空直视房顶,过了好久才慢慢的回答:“不舒服倒是说不上,只是我觉得心里有点……空。”
“真奇怪。”
展昭使劲了浑身解数好歹把白五爷忽悠得躺在了床上养伤,在白五爷疑惑的目光之中,展昭淡定的推门而出,把门关好之后他拔腿就跑,转个弯后正好碰上了结伴过来看白玉堂的曲华裳和唐君泽。
展昭一把扣住了曲华裳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小裳,你给白兄用的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副作用?应该没有啊?”看见展昭满脸的急切,曲华裳心中咯噔一下,反握住了展昭的胳膊问道:“他怎么了?又出事儿了吗?”然后曲华裳一把推开展昭就要往前跑,被展昭给推回来了。
“不是……他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展昭纠结的看着满脸焦急的曲华裳,欲言又止,“就是……就是……”
“哎呀展大侠,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唐君泽这个急性子被展昭吊的十分不爽,严正抗|议。
“好吧,事情是这个样子的。”看着曲华裳焦急的脸和不耐烦的唐君泽,展昭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说道:“小裳,你要撑住,其实这也没什么……”
“就是白兄他……好像不记得你了。”
这次轮到曲华裳傻在原地了,她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消化了展昭说出来的话。
小院里面,展昭、曲华裳、唐君泽、唐君溪四个人面对面而坐。曲华裳一脸呆滞的表情,展昭满脸担忧的望着她,唐君溪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唐君泽看看曲华裳又看看紧闭的客房门——白玉堂就在里面养伤——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会这样……”曲华裳呢呢喃喃的说道,她两只手搅在一起毫无意识的拧来拧去,一脸茫然,“哪里出问题了……混元长生丹没有这种副作用啊?难道是因为我并非是完全态?但是也不应该啊?不是完全态的副作用是只能复活但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为什么会忘记我……没道理……”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好。
“小裳……”展昭于心不忍。
“算了,他没事儿就好,只要活着……别的都可以慢慢解决。”曲华裳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说道。
“你要不要去看看白兄?他醒了。”展昭指了指屋子里面,“你熬的药我也端给他喝了……”
“暂时……不用了吧。”曲华裳站起身,她盯着紧闭的门窗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艰难的说道:“现在去了要说什么?还要解释一下我是谁……”
“让我静静……”
曲华裳在花园里面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墨枫霜绝对没有说过用混元长生丹复活的人会忘记药引提供者这件事情。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真的会有相信墨枫霜不会隐瞒她。而且这件事情也不符合常理啊,也不一定所有的食用者和药引都是情侣关系……如果两个人毫无关系的话,那忘记不忘记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条件的存在就是多余的。
那到底是什么导致白玉堂忘了自己呢……难道是那个假的生死蛊?
曲华裳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很有可能啊,既然生死蛊是假的说不定有什么可恶的副作用,比如种下了生死蛊,在触发了生死蛊的激发条件之后,就会忘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生死蛊原本就是用在相爱之人身上的,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太可恶了!曲华裳气得一掌拍碎了身边无辜的椅子,没能用生死蛊就得了白玉堂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害的白玉堂忘了自己……
曲华裳生了好久的气之后忽然平静了下来。该找谁去撒气?鬼面人已经死了,而失去了操控者,她曾经的“朋友”厉红衣也活不了多久了,冲霄楼破了,襄阳王被抓了,自己失去那个该死的长生之力了,混元长生丹也再不可能被制作出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混乱的夜晚悄悄完结了,原本该是个幸福的结局,她跟白玉堂在一起……
但是偏偏,死而复生的白玉堂,忘记她了。
真让人哭笑不得。
曲华裳苦笑了一下,直接靠着干枯的树干坐在了地上。她仰头看着襄阳城刚刚经过炮火洗礼的天空,意外蓝的透明而空旷,几朵白云安安静静的浮在高空。
白玉堂……
曲华裳有一种“世事轮回的如此之快”的想法,她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瞒着白玉堂那些事情,所以才有这样的惩罚。
“我该怎么办……”曲华裳轻声说道,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泪水顺着脸颊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了……”
唐君泽在花园里面找到了独自哭泣的曲华裳,唐少主二话不说,直接抬手拎着曲华裳的领子抓小鸡一样把人拎起来揪到了白玉堂所居住的客房外面。原本曲华裳还是满脸泪痕、一副被人撞破了的窘迫样子,抓出一方帕子不停的擦着脸,但是当她明白了唐君泽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时候,曲华裳暂时忘记了丢脸的事情,开始拼命挣扎了。
“唐君泽你放手!我要对你不客气了!”看着紧闭的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近,曲华裳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她一把扣住唐君泽的手腕作势要拧,同时中气十足的喊道。
“曲华裳你可拉倒吧,口是心非的女人。”唐君泽松开手把曲华裳放下来,冷哼一声说道,“你要是想不客气,刚才我抓你的时候你就该不客气了!明明想来却又不敢过来什么的真是太怂了!看不下去了!哥哥帮你一把啊!”
“别谢我!”唐君泽往院子外面走了两步之后又倒了回来,他对着曲华裳挥挥手:“别问我叫什么,我叫唐门!”
唐君泽十分潇洒的离开了,出了院门之后他嗖一下就窜到了一边藏好,只偷偷露出一个脑袋往院子里面看。唐君溪抬手揪着唐君泽的衣领子把人往后拽了拽,示意太靠前了容易被发现。
“我一定是在做梦才会看到面瘫脸也跟我们一起偷听……”李终南藏在唐君泽的后面,看着唐君溪一脸惊讶的说道。他是后来才听展昭他们说起白玉堂忘记了曲华裳这个恐怖的事实的,听到之后李终南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现在快疯了的曲华裳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曲华裳只是躲在花园里面偷偷的抹泪……李终南承认自己心疼到了,这样柔弱的楼主真是太让人难受了啊!哪怕她把自己揍一顿也好过抹泪啊!
“哎,安静安静!”唐君泽把手指横在唇前,“我们得帮帮小曲,她用……咳,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担了那么大的风险把白玉堂救活了,结果却这么操|蛋,这谁也承受不起啊!”
“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唐君溪淡淡的点头。
萧瑟的风吹过空旷的院子,周围骤然安静下来。曲华裳站在原地跺着脚,她转头望了望唐君泽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但曲华裳知道肯定有不少于两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面暗搓搓的观察她。
白玉堂就在门里面,抬腿,推门,跨进去,完成这三个动作简直就是眨眼之间,说做就做了,但是曲华裳却僵在了门口,迟迟没动静。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玉堂。
一时之间,曲华裳的脑海之中闪现了无数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她骑着踏炎乌骓从天而降到开封府开始,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不停的闪回,当出现白玉堂那风度翩翩的身影的时候,画面骤然慢了下来。
然后吱呀一声响,紧闭的大门缓缓被推开,白玉堂单手扶着门框,眉头微蹙,站在门里面静静的跟曲华裳对上了目光。
记忆之中的那个白衣人影跟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儿虚弱的人逐渐重合。
曲华裳忽然想起来,她曾经的好友、藏剑山庄的弟子叶临渊说过,当你跟一个陌生人对视的时候,在心中默默的数八个数字,数过之后,你还是可以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而且心中没有丝毫的不适感,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开始喜欢这个陌生人了。
当是大家还嘲笑叶临渊,说小少爷啊你身边那些女侠都是这么一眼一眼勾回来的吗?叶临渊被调侃了也不气恼,只是摇着扇子笑道,等你们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今天曲华裳明白叶临渊那句话的意思了。
“你——”大脑还在思考着别的,嘴巴却先一步说出了不同的话:“伤好了?能下床了?”
“屋里待得时间久了,出来转转。”白玉堂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曲华裳开口询问的那一刻,他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哦……”曲华裳无意识的点点头,“我给你把把脉?”
“好。”白玉堂深深的看了曲华裳一眼,眼中有着莫名的含义,他抬腿跨出屋子,从曲华裳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来。
曲华裳挽了挽袖子,纤细修长的三指并拢,轻轻搭在了白玉堂的手腕上。尽管天气愈发寒冷,但是曲华裳的手却很热,从内而外散发着温暖的意味。白玉堂感觉被曲华裳搭住的一小片皮肤在慢慢的燃烧,就像一点小小的火苗,开始只是豆大,在积攒到某种势态后,倏然爆炸。
白玉堂一把攥住了曲华裳的手腕。曲华裳疑惑的目光扫了过来,微蹙的眉心攒了丝不易觉察的悲伤。白玉堂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很想伸手把曲华裳皱着的眉头抹平,而他也确确确实实这么做了。
直到白玉堂的手指落在眉心,力度适中的揉开她轻皱的眉头,曲华裳才慢慢的睁大了眼睛。
“你做什么?”曲华裳张了张嘴。
“……不知道。”白玉堂把手收回来,攥起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心中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片刻之后白玉堂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就想那么做了。”
“你都记得什么?”曲华裳忽然平静下来,之前满心的焦虑和悲伤一下子就散去了,她看着白玉堂有点困惑的脸,忽然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人在她面前,永远都不会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
“什么都记得。”白玉堂说道,然后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嘴,因为意识到了说出来的话会把面前的女孩子伤的很深。
只是忘了你而已。
“那就好……”曲华裳却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微笑,接收到白玉堂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如果你什么都忘记了,那就太糟糕了,什么事情都要从头开始。现在你只是忘记了我一个人,这样看来事情就简单许多了,还不算太坏。”
“比起我看着你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的样子……现在的结果,简直可以让我喜极而泣了。”曲华裳垂下了眼眸,轻轻说道。
白玉堂沉默了好半天,然后他试着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曲华裳的头。
“我会想起来的。”白玉堂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如果想不起来,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