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曲华裳又经历了一遍跟昨天一样的痛楚。已经有了准备,便没有昨天那么难熬,但是因为唐君泽这个棒槌非要拉着大家一起吃饭,这让曲华裳装的很是痛苦,差点儿还露馅了。
关键时刻,最靠谱的还是冷冰冰的唐君溪,他不动声色的帮曲华裳掩盖了一番,然后大家皆大欢喜,吃完饭该干嘛干嘛。
曲华裳好不容易把白五爷忽悠走了,正准备关紧门老老实实度过今天一下午的时候,唐君溪翻窗户进来了。
曲华裳坐在床上拥着厚厚的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请自来的唐君溪。
“你怎么了?”唐君溪关好窗户,回头蹙眉望着曲华裳,冷冷说道。
“我很好……”曲华裳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在发抖。”唐君溪淡淡的说道,然后他忽然出手,骈指如风,点上曲华裳周身大穴把人定住后,道一声:“得罪了,楼主。”就扣住了曲华裳的手腕给她把脉。
曲华裳压根就没动……事实上她已经疼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的脉象……”唐君溪蹙眉,“怎么回事儿?”
“你还会把脉?”曲华裳没有直接回答唐君溪的问题。
“百花楼的弟子都会把脉。”唐君溪淡淡的说道,“你瞒着白五爷和……我哥,中毒了?”
“算是。”曲华裳轻轻的抽气,努力平息心口的阵痛,片刻之后她闭了闭眼睛,抬手狠狠的攥上了唐君溪的手腕,低声哀求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白五爷知道你瞒着他,会是什么后果。”唐君溪不动,垂下头静静的看着曲华裳。
“没什么后果,他不能知道,最起码现在不行。”曲华裳咬牙,“所以你不能说……我会告诉他……”
“在你死了以后?”唐君溪忽然嘲讽道。
“我不会死。”曲华裳慢慢地说道,像是说给唐君溪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要是死了就前功尽弃了,才不会……”
唐君溪望着曲华裳惨白的脸,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原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曲华裳于他而言毕竟是不同的。在百花楼势力交叠更替之时,是这个女孩以新任楼主的身份出手保下了原本隶属于顾百岳和司徒千机阵营的他,同时也在唐门的面前给了他一个坚实的庇佑。唐君溪不在乎曲华裳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出于卖了唐君泽一个人情,还是别的什么私心,他只需要知道是曲华裳救了他,就足够了。
这一点,已经足以让唐君溪这个认死理的人为她卖命了。
而曲华裳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觉得唐君溪一直在身后默默地保护她,有的时候还很没有存在感。但就像一道影子,人多的时候、热闹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可一旦周围变得空荡荡的,你就会发现,自始至终跟着你不离不弃的,就是那道影子。
就像现在一样。
曲华裳还想说什么,唐君溪出手点了她的睡穴,然后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翻窗离开了。
曲华裳下午醒来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天还很早,屋中空荡荡的,乍一看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但是当曲华裳转头看向床边的时候,她发现小桌边放着一壶茶。曲华裳探手摸了摸茶壶,依旧是温暖的,肯定是不久前才放在那里的。
曲华裳轻轻吁了一口气,把茶壶拎起来,也没下床去拿杯子,直接对着茶壶嘴灌了下去。
雪停停下下了好几天之后,山中的天气终于放晴了。白晃晃的光照着纸窗异常明亮,曲华裳靠在床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她听到了碎雪被风扬起,纷纷洒洒飘落的簌簌声。
一天又快过去了,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曲华裳准备出去找点东西吃。她刚推开门,就看到白玉堂走进了院子。
“玉堂?怎么了?”曲华裳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的长发,问到。
“展小猫来信了。”白玉堂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道。在他身后,一只雪白的雕扑扇着自己的翅膀晃晃悠悠跟着飞了进来,它试图落在白五爷的肩膀上,但是白五爷淡淡的瞟了一眼那只雕,目光着重在它沾了雪泥的脏兮兮的爪子上面过了一圈儿,那雕儿便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落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面。
曲华裳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雕是谁养的?真好玩。”她一边说,一边凑过去想摸摸它。
“公孙先生的爱鸟。”白玉堂慢悠悠地说道。
曲华裳嘴角抽搐,立马把伸向雕儿的爪子收了回来。
“展大哥有什么事儿?”曲华裳问道,“我们来唐门才几天?这就来信催了?”
“按照从离开藏剑山庄算,快两个月了。”白玉堂摇摇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去揉揉曲华裳的发顶,“你一路上玩东玩西的,哪里还记得过去了多久。”
这么一想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啊……曲华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前两天一直下雪,这雕儿进不来,昨天晚上雪停了,它才飞进来了。”白玉堂看了看站在桌子上昂头挺胸的白雕,说到,“展昭说京城有变,速归。”
“抓到鬼面人了还是襄阳王反啦?”曲华裳一愣,问到。
“还都没有。”白玉堂的眼神之中又一闪而过的无奈,他把信递给曲华裳,“但是最近京城凶案频发,很多朝廷要员都遭了毒手,还有些被吓疯了的……据目击者称凶手乃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专吃人心。整个开封现在人心惶惶的,皇上下令让开封府限期破案以安民心。”
面目狰狞的鬼怪?专吃人心?曲华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事情肯定是那个鬼面人做下的。但是让开封府去抓他……想到鬼面人那半边不老不死的身体,曲华裳觉得事情有一定的难度。
“你不是对那个鬼面人下了魂返香?”白玉堂问道,“为何他还活着?”
白玉堂是知情者,曲华裳也没打算瞒他,听到问就直接回答了:“那人跟我师姐一样是……”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他获得的能力是不完全的,他只有左半边才是完好无损的。但是人的心脏在左边,只要他左边愈合的能力一日没有失去,我就不能用魂返香杀死他,即使毒气已经侵入了他的心脏,也会被混元长生丹的长生之力净化掉。”
其实说是净化,倒不如说是魂返香的毒毒不过那神奇的仙桃。当然曲华裳是不会提到仙桃一星半点的,她背着白玉堂吞了仙桃,又怎么可能在白玉堂面前留下蛛丝马迹被觉察呢?
曲华裳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展昭的信件,具体情况跟白玉堂说的差不多,展昭婉转的表达了能否让曲华裳回来帮忙的意愿,毕竟只有曲华裳在西湖之上伤过鬼面人一次,剩下的人悉数都折在了鬼面人的手中。展昭说就连太师府都遭到了鬼面人的袭击,不过所幸的是展昭当时刚好巡逻路过,当机立断的出手救了庞太师一命。
“展昭还多手救了庞太师……”白玉堂冷哼一声。
“庞太师要是死了,宫里还不得翻了天。”曲华裳摇摇头,她对庞贵妃很有好感度。
“鬼面人想做什么……”曲华裳盯着展昭潇洒的落款发呆。
“缺什么补什么吧。”白玉堂随口说道。
“玉堂。”曲华裳保持着发呆的姿势慢慢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缺什么补什么……”白玉堂看着曲华裳皱眉,“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缺什么补什么……”曲华裳的双眼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一把握住白玉堂的手臂,垂下头重新去看展昭寄过来的信件,“这上面说鬼面人最近在京城之中连犯大案,很多死者都被剜去了心脏,所以有专吃人心的说法传出来。或许你说的没错,缺什么补什么,他自己的心脏出问题了,所以他需要别人的来补充——”
曲华裳为自己发现了这一疑点而兴奋,所以就没有注意到白玉堂垂下头看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的表情。
“他的心脏出问题了,而且之前在西湖时鬼面人自己也有坦白过,他吃下……药之后一开始还是正常的。”曲华裳差点儿说漏了嘴,赶紧把自己的话圆了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一半逐渐老去,而另一半却依旧年轻。但这种情况不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药效是不完全的,所以总有一天他慢慢衰老……现在他心脏出问题了就是一个征兆!”
“但是我们却没时间等着他自己死去了。”白玉堂淡淡的说道。
“对,但这好歹能让我略微放心……”即使我日后可能身有不测,那鬼面人也不会一直活下去的。
“那我们明天就走?正好趁着雪停了?”曲华裳歪过头看白玉堂。
白玉堂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点头。
曲华裳皱着眉头看了白玉堂一会儿,两个人静静的对视。半晌之后,曲华裳试探着开口,语气之中有一丝不确定:“玉堂你……是不是……哪里不对……”
曲华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她无意识的咬了咬嘴唇。
白玉堂安安静静的打量着曲华裳。就在看的曲华裳心中不安浑身发毛的时候,他终于挪开了目光,慢慢抬起手拍了拍曲华裳的肩膀:“别多想,没事儿。”
没事儿吗?曲华裳咬紧嘴唇,她看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慢腾腾的跟上。白玉堂一定在想些什么,她可以感受到那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感觉,平时她怎么放肆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刚才的情况……让曲华裳有一种他们初见时的、淡淡的拘束感觉。
内心之中曲华裳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跟她自己先隐瞒了有关系。是你自己先瞒着他的不是吗?所以当他对你说“没事儿”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权利……刨根问底?
大厅之中,曲华裳跟唐夫人和唐君泽他们说自己收到了展昭的传信,要在明天离开唐家堡。
“这么快就走吗?”唐夫人有点不舍,但开封事态紧急也只能如此,“也好,早些处理了……”
“此番我若是能碰上司徒千机,抓住了可以交给你们处置。”曲华裳对唐夫人说道。
“在这件事情上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好了。前涉唐门秘辛,唐夫人大方的很。
“你也跟他们一起走吗?”唐君泽听完了曲华裳的叙述,转头去问唐君溪。唐君溪抬眼淡淡的瞟了一下唐君泽,点头:“自然。我跟着楼主。”
唐君泽恨不能一巴掌把“楼主”从他弟弟的心里面扇出去。
“泽儿若是舍不得,那就一起跟着去呗。”唐夫人看看唐君溪,又看看白玉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笑吟吟的说道。
“娘?”唐君泽有点意外,他以为此番回来,怎么也得几个月不能出去,没想到唐夫人这么善解人意。
“就当做是你继承门主之位的试炼吧。”唐夫人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抓住司徒千机,押回唐门来,把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结掉,这个门主之位娘就待你父亲传给你了,从此之后娘也可以颐享天年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唐君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本身无意于门主之位,当了门主什么都要管,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成天忙来忙去。还不如当个闲散少主爱去哪里去哪里。但是出门一趟捡回来个弟弟……唐君泽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率性活下去那么简单。
“孩儿一定全力以赴。”唐君泽对着唐夫人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你们去开封,我有事要回陷空岛一趟。”
事情都说好了,大家正准备各回各屋准备准备明日早起离开的时候,白玉堂忽然说道。
曲华裳的脚步顿了顿。
白玉堂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平静的看着曲华裳的背影。
唐君泽和唐夫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略微惊讶的神情,唐君溪望着曲华裳的眼神却带了淡淡的嘲意,仿佛在说:“怎么样?”但这些曲华裳都没有在意,她慢慢的转过身,迎上了白玉堂的目光,问道:“你……”
只是张了张口,曲华裳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有种无力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就好像当初她站在门口,面对着门外铺天盖地的白色,门里是唐孤雁的棺材和唐孤影靠着门框的决绝的背影时一样的心情。曲华裳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做点什么,事情的发展会跟以前一样让人后悔终生。
于是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走到了白玉堂的身前。几番犹豫之后,曲华裳慢慢抬起了藏在袖中的右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抵上了白玉堂的胸口。
白玉堂微微蹙眉,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曲华裳却抢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再次上前一步,抱住了白玉堂。
那一瞬间,白玉堂心中,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闪过。
曲华裳轻轻抱了抱白玉堂就松手后退,她拢了拢自己垂下来的细碎的额发,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然后她抬起头,对着白玉堂微微一笑:“那好,你自己路上当心,我们——陷空岛见。”
说完这句话,曲华裳转身就离开了,她的步履十分轻快,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一旁努力装作背景板偷听的唐君泽听到了曲华裳的话差点儿要绝倒。姑娘啊你说什么再见啊!白五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你开口撒个娇求求他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白玉堂抬手按上了自己的胸口,那是之前曲华裳按下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曲华裳的手掌心太过炙热,白玉堂现在还能感觉到那里残留着她的温度。
烫得都要烧起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