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
警察局。
大会议室。
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周明，小心翼翼地站在钱如发身边，惴惴不安地看着钱如发从碗里挟起一片大肠头，略微闻了闻，随后放入口中，大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周明大清早从前门大街小肠陈那里买回来的卤煮，不做任何置评。
“卤煮！”门外一声惊喜地叫声，随后听见使劲儿吸溜鼻子的声音，“隔着半里地，我就能闻出来这是小肠陈的味道！是从前门大街买回来的吧！”
不用回头，杨登欢就知道，说话的人必然是王大嘴这个吃货。
“诶！我就好这一口。其实我早上吃过饭来的！白魁老号芝麻烧饼夹羊肉，我一下子来了俩！”王大嘴兴奋地说道。
说完，艾雅转身就跑，猛然间又一回头说道：“丁组长在办公室等你，开完会你过来一趟。”
杨登欢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名词，钱如发突然忘记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谢我干什么，我这人从来不白占别人便宜，就算是一句谢谢也不成。我不能让伱白谢，要不然我也抽你一顿得了。”钱如发开玩笑说道。
“小艾姑娘，又给登欢送吃的来了？什么时候也给我送一点？”沈岩笑眯眯地说道。
说完话，艾雅小鹿一般，和沈岩擦肩而过。
“大嘴？”杨登欢一愣，连忙答道：“来了！大嘴也来了！就是他把我的卤煮给吃了。”
看着杨登欢面前的卤煮，王大嘴呲眉带笑的凑了过来笑道：“登欢哥哥，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卤煮吗，今儿怎么吃起卤煮来了？”
“真是找我！”坐在杨登欢身边的钱如发故意得意洋洋地站起来，一副准备出去的模样。
“煎饼果子！用得还是六必居的甜面酱！一准是在东城同和居买的，通北平城，卖煎饼果子的，只有他们家用六必居的甜面酱！我一鼻子就能闻出来！”王大嘴得意洋洋地说道。
杨登欢一愣，望向稻垣中吉，心中想到这老鬼子行啊，说得还真精辟！
“大嘴，你要是当警犬，估计咱们局里那些警犬，全部都得下汤锅炖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天河，突然抬起头冲着王大嘴说道。
不过，如果王大嘴要是想出卖自己，倒是比别人的机会要多！直到现在，自己没有感受到来自王大嘴的威胁，足以说明这家伙即便是有秘密，那也不会是汉奸。
“杨登欢，也请稻垣君多多关照。”杨登欢连忙说道。
要不然也不会有曹有光这一次针对三和商社的行动。
杨登欢眼前浮现出王大嘴平时那副痴呆憨傻的吃货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想到，这个王大嘴，究竟是什么鸟变的？现在就连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只要想挣钱，就难免碰到家伙大的！干咱们这一行，那有一个万安万全的，当时那种情况，也不全是周明的责任！归根结底，还是何飞虎在执行任务期间，擅自饮酒，关键还他么的喝多了！我看纯属他咎由自取！我让周明找他，不过为了写好报告罢了！”钱如发说完，看看杨登欢眼神依然不离会议室大门，微微一皱眉。
既然都是抗日力量，那就互相协助好了。
一声响亮的打嗝声，杨登欢和钱如发都望了过去，王大嘴面红耳赤张着大嘴，面前卤煮碗，连汤都不剩。
王大嘴神色认真，正经地说道：“真是来开会的，刚才科长专门给检查站到了电话，让我九点回来开会，吃卤煮是顺便……”
“您是太君，又是贵宾，应该坐在那里。”杨登欢没有回答稻垣中吉说话，而是指着沈岩那边的座位说道。
周明眼神哀怨地望着杨登欢，又看了一眼王大嘴，没心没肺地秃噜着自己排了大半天队才买回来的卤煮，心中气的直骂娘。
难道王大嘴和大岛机关，已经有了很深的交往？以至于三和商社出了事，大岛川次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王大嘴！
不过，从上一次谈话，不难看出来，王大嘴和自己一条心。
会议中，响起了掌声，起初稀稀落落，逐渐越来越响。
艾雅吐了一下舌头，低声说道：“我得赶紧回去！”
“周明不错，我看好他。你要是提拔他，我没意见。”杨登欢笑道。
“王大嘴呢？王大嘴来了吗？”沈岩又问道。
周明说不出话来，苦笑着端着钱如发的卤煮碗，出了会议室。
周明心中正在忙着和王大嘴某位家属亲密接触，听到钱如发说话，微微一怔，连忙答应。
“走吧，进门开会。”沈岩说完，客气地朝着冲着多田冈条和大岛川次让了一让。
“科长来了！”杨登欢低声说道。
多田冈条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平时沈岩坐的主位上，沈岩笑着坐在下手，和大岛川次对坐。
杨登欢顺手先接过煎饼果子，咬了一大口，边吃边嘟囔着说道：“还真是把我给饿坏了。”
“扯淡！还没吃饱啊！又闻见什么味了？”杨登欢笑道。
“稻垣中吉，还请多多关照。”稻垣中吉坐定以后，立刻冲着杨登欢微微颔首，十分客气。
“中国人的‘排座次’，其实就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所以我觉得，这个位置，非常适合我！”稻垣中吉又笑着说道。
杨登欢左手茶杯，右手煎饼果子，右手手腕上还有稻垣中吉的一只手，别扭地走进会议室，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稻垣中吉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杨登欢旁边。
“杨桑太客气了，我是久仰杨桑神探大名！早就盼着和你促膝长谈。”稻垣中吉神色和蔼可亲，笑着说道。
钱如发说完，和杨登欢一起笑了起来。
艾雅一阵风般跑过，显然没有听到沈岩这句话。
杨登欢开了一句玩笑，沈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笑，而是转头悄声对大岛川次低声说道：“王大嘴已经过来了。”
杨登欢不语，只是笑着冲稻垣中吉点头。
“这倒是，不过这老实孩子要是跟了你，要不了多久也不老实了。”钱如发看着出门的杨登欢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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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发有些不耐烦，伸手拉了杨登欢一把说道：“干嘛呢！老冲着门干什么，给你说话呢！”
“那就让他干，一个组长而已。”杨登欢似乎神不守舍，无所谓地说道。
钱如发不满地说道：“怎么回事？不就是挨顿打吗，怎么连活都不会干了？杨队长那是在提点你，到现在我都没有听见你给人家说一声谢谢！人得学会……学会……”
“要想吃就端走，哪那么多废话。”杨登欢朝着会议室门外张望，顺嘴说道。
杨登欢想起来了，似乎艾雅家就在东城，她好像也提到过她们家门口有一家煎饼果子特别好吃，每天排队的人特别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大嘴说的这一家。
“科长不是召集咱们开会吗！再说了，还有多田冈条和大岛川次两位太君呢，咱们不得重视一些啊！”杨登欢说道。
“种麦子的……”杨登欢迟疑了一下，这才明白钱如发口中种麦子的人，一定是稻垣中吉，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这个是什么人？”多田冈条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艾雅问道。
钱如发一脸失望状，笑着说道：“原来不是找我啊，我还以为小艾姑娘找我来呢！”
说完，杨登欢又咬了一大口煎饼果子，。
“我谢谢杨队长！谢谢钱队长。”周明连忙说道。
这算是喂了狗了！
钱如发三口两口吃完了卤煮，回头说道：“收了吧。”
说到这里，王大嘴又使劲吸溜起鼻子，眼睛望向门外。
咦！难道让王大嘴过来，是大岛川次的主意？杨登欢心中不由得想到前一段时间，王大嘴在拘留所中和自己说过的话。
“废话！两个白魁老号烧饼夹烧羊肉，又来了这么一大碗卤煮，喝得连汤都不剩，真不愧叫做王大嘴。”杨登欢笑着说道。
说完，眼睛疑惑地看向艾雅：“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饭？难道你是诸葛亮？能掐会算？”
“黄队长，你又拿我打镲不是。”王大嘴也不生气，笑着大声说道。
“感恩之心。”杨登欢一边回头看门口，一边提醒说道。
“嗨！我还当什么事呢！放心吧，待会儿八成就科长一个人过来。人家大岛特务机关有自己的调查课，什么案子都是人家自己查！而且，大岛机关的调查课长还是日本有名的侦探，叫什么有坂深田，比那个什么种麦子的要强上不少呢！”钱如发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远处，沈岩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来，杨登欢望过去，不仅有多田冈条和大岛川次，就连钱如发口中“种麦子”的稻垣中吉也跟着过来了。
钱如发夸张地叫了一声，大声说道：“你老实？这不是扯淡吗！”
“艾雅老实！”杨登欢也大声说道。
钱如发原本想开杨登欢两句玩笑，但是看到稻垣中吉坐在杨登欢身边，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神色不苟言笑，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
“这小子不是来开会的，他是专门来吃卤煮的。”钱如发也开玩笑说道。
“艾雅，我们艾署长的千金。目前在我们特务科担任收发员。”沈岩笑道。
“到齐了！”杨登欢连忙说道。
大岛川次微微点头。
艾雅神色大急，终于红着脸低声叫道：“杨……杨登欢……”
“对对对！人得学会感恩！要不然除了香味之外，人和狗还有什么区别！”钱如发一边剔着牙齿，一边说道。
“是准备给他压点担子，准备让他先干个小组长，带几个人找找何飞虎。”钱如发说道。
“这卤煮味道不错，我还以为咱们局门口的呢，大嘴一提醒，我才知道这是前门大街小肠陈家的卤煮。周明这小子也算有心了。”钱如发看着杨登欢说道。
“哎呦！小艾姑娘，是不是给我送煎饼果子来了？”钱如发挤眉弄眼，大麻脸上满是笑容。
艾雅脸一红，不过也看到了钱如发身边的杨登欢，红着脸冲着杨登欢招手。
大岛川次客气地点头，不肯在沈岩身前进门，多田冈条倒是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进了会议室。
“早上没吃饭吧？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沈岩点头温言说道，不等杨登欢客气，就把脸一板说道：“人都到齐了吗？”
嗝……
艾雅见杨登欢吃得香甜，满脸笑着，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瞧把你给饿的，慢点吃，先喝口水，千万别噎着。”
杨登欢笑着起身，伸手拍了钱如发一巴掌说道：“就会欺负老实人。”
杨登欢端起枸杞菊花茶喝了一口，吃惊地说道：“居然不烫？你怎么做到的？”
杨登欢请稻垣中吉先进门，稻垣中吉却是十分客气，拉着杨登欢的手，一同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门外，艾雅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双手背在背后，探头探脑朝里面看。
艾雅闪身靠在墙边，会议室中就看不到她，将背着的双手转了出来。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排座次’，我深有体会。一个人可以办蠢事，说蠢话，但是却不能排错座次，要不然后患无穷。”稻垣中吉笑着说道。
杨登欢眼睛望着门口，头也不回，随口说道：“我听老高说了，何飞虎是周明让吴成带走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脱不了干系。”
一套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一杯同样冒着热气的菊花枸杞茶。
东城？同和居？
再三相让，大岛川次这才第二个进了会议室。后面的稻垣中吉和唐泽骏再也不肯又在沈岩前面，沈岩这才第三个进了会议室。
“科长，您过来了？”杨登欢使劲把口中的煎饼果子咽了下去，这才问道。
“吃撑了！”王大嘴不好意思地说道。
艾雅脸上更是充满了笑意，红着脸说道：“今天早上，我爸说你们昨晚出现场，一下子忙了一夜，我估计以你的脾气，一定不会吃饭，所以就在家给你泡了茶，路过同和居给你买了煎饼果子。”
这个吃货不是应该在西直门检查站吗？这个时候跑回来干嘛？杨登欢眉头微微一皱。
嗯坑！
沈岩微微咳嗽了一声，把头转向多田冈条，谄媚地笑道：“多田课长，咱们是不是可以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