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欢跟着几个人进了小胡同，远远看过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孩，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衣衫不仅不合体，显得略小，身材也是瘦小羸弱，偶尔回头，能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菜色，怎么看都有一些营养不良。但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满是机灵。
小孩后面跟着的两个黑衣大汉却是十分壮实，脸上满是横肉，一副恶人模样。
跟在随后的老者，虽然脚步不慢，但却是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神情，手中两枚钢胆在手里来回转圈，却不发出丝毫声响，若不是偶尔太阳照射，钢胆反光，还真不容易发现老者手里的钢胆。
胡同越向里走越窄，过了两个交叉口之后，狭窄的居然仅仅剩下一个人通行，两名黑衣大汉回头望向老者，老者轻微点了点头。
一个黑衣大汉猛然发力，从小孩身边挤过，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小孩。
小孩看了黑衣大汉来者不善，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果然看到另外一个黑衣大汉冷冷地堵在后面，两个人把自己夹在了中间。
“你们有事？”小孩有点惊慌地问道。
“是荣字门的老合？点香的是哪一位爷叔？坐的是第几排？”一个黑衣大汉左手托住右肘，右手大拇指高高翘起与眉间平齐，沉声喝问。
小孩明显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但是他也不能再往后退，要不然就退到后面那位黑衣大汉的身上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小孩嘟囔着说道。
杨登欢在后面却听得清清楚楚，想着这孩子今天是遇到麻烦了。
荣字门中全是扒手，肯定是这孩子在人家地盘上偷东西，这些人过来找场子。
如此看来，这孩子不是第一次扒窃，这几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专门来找他晦气的。
这种事属于江湖上“冤有头，债有主”的纠纷，自己犯不上出头。
杨登欢轻笑一下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他妈的！原来是个空子！居然这么大狗胆，到我们地界里面翻杵，还把孟大队长家给偷了，让孟大队长抓了我们十几个兄弟！”大汉有点气急败坏地骂道。
咦！够有本事的哈！杨登欢听了大汉这话，颇为感兴趣，刚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黑衣大汉口中的“孟大队长”，想必就是鹞儿胡同专抓小偷的侦缉大队大队长孟宪海。
能在孟宪海家来去自如，这小子本领不小！杨登欢对他不由得起了一些兴趣。
“你小子做下案子，一走了之，我们荣家门却倒了霉，孟大队长追比交人，已经扫了我们两个堂口了！老子抽不死你！”黑衣大汉掐着腰，越说越气，终于忍不住怒火，挥手抡了过去。
小孩颇为机灵，见大汉肩膀一动，就知道他要动手，连忙一闪，大汉耳光过来，小孩正好躲开。
小孩身子闪开，顺势前冲，黑衣大汉不躲不避，挺胸迎上，右手伸出扼向小孩咽喉。
小孩身子一纵，蹬上墙壁，向上弧形蹬了几步，已然绕过黑衣大汉，跳落地上，撒腿就跑，动作上蹿下跳，一气呵成。
“提纵术？”老者冷笑了一下，手中一抖，一道银光直射了出去，正中小孩腿弯，小孩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一枚钢胆骨碌碌地滚在了一边。
黑衣大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小孩胳膊，谁知道小孩胳膊一弯一绕，就从大汉手中挣脱，撒腿就跑。
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人瘦腿短，而且腿弯刚才还挨了一下，一瘸一拐没跑几步，就被大汉再次抓住胳膊。
小孩胳膊就像是没骨头似的，一下子又滑脱了出来，这一次大汉有了防备，一伸手又将小孩抓住。
“扣住他琵琶骨！”老者冷冷地说道。
大汉眼睛一亮，伸手扣住小孩肩头琵琶骨，疼得小孩身子一颤，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大汉神色狠戾，一手扣住小孩琵琶骨，将他拎了起来，口中喃喃地骂着，右手高高扬起，就要痛下狠手。
“高老七，住手！”老者喝道。
“师叔……”
“我有话问他。”老者伸手接过另一个黑衣大汉捡起来递过来的钢胆说道。
“这小子太过滑溜，一不留神就跑了。”大汉不甘心地说道。
“待会儿到了鹞儿胡同，用铁丝锁了他的琵琶骨，就再也跑不成了！当年马玉林就是用了这个法子，让燕子李三伏法的！”老者微微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看向小孩。
果然，小孩脸上现出惊怒的表情，眼睛瞪向老者。
“臭小子，你是沧州人还是历城人？你姓姚还是姓李？”老者笑嘻嘻地问道。
“小爷我叫姚显！江湖事江湖了，看你也是一位江湖前辈，居然不懂江湖规矩！”小孩姚显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湖规矩？笑话！江湖规矩还不是靠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能立规矩！”老者冷冷地地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些感兴趣，燕子门究竟还有几个人！”
小孩不屑地抬头，不搭理老者，神色倨傲。
“好啊！燕子门里果然都是英雄好汉！就连这点岁数都能这么豪横！这事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也不必多管闲事，直接把他送到鹞儿胡同！能豪横到什么时候，那就只能看他的道行了！带回去！”老者眼睛中闪烁着精光冷冷地说道。
两名黑衣大汉一左一右扣住小孩琵琶骨，将他提了起来，足不沾地，满脸痛苦之色。
“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杨登欢在后面冷冷地说道，朝前跨了一大步，逼近老者。
老者其实早就看到了杨登欢，但是丝毫不以为意，此刻见他出来，冷冷地笑了一下，颇为不屑地问道：“尊驾是哪路神仙？咱们荣家门的家务事，用不着外人操心！”
“这位小朋友不是你们荣家门的人，刚才你们也说了，他是一个空子，所以不能由你们荣家门来处置。”杨登欢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个黑衣大汉听了不由得一愣，听杨登欢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仔细琢磨却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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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门的人，荣家门要管，不是荣家门的偷儿，荣家门更要管！而且下手更狠，像这小子这样的在自己地盘上做下了这么大一件案子，少说也得收一只手回去！
要不然今后荣家门说话还能算数吗！想偷就偷，想偷谁就偷谁，这还有王法吗！
一个黑衣大汉脸上露出不怀好意地冷笑，阴测测地说道：“挡横！架梁子！”说着话，松开姚显，撸着袖子冲着杨登欢慢慢走过来。
老者眼神精光闪烁，看着黑衣汉子近前，却不出声阻拦，只是瞪着杨登欢，看他作何反应。
大汉见杨登欢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想着很有可能是以天下为己任，每日里谈笑风生，笑傲王侯，爱多管闲事的穷酸书生，照这样的，估计打个七八个一点问题都没有！
都他娘的嘴本事，真正一动手立马拉稀！
果然，黑衣大汉超前走近两步，杨登欢似乎吓了一跳，连忙身子朝后面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要过来，要不然我就动……动……”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将双手骨节摁得啪啪直响，不在乎地说道：“动……动……你要动什么！”
黑衣大汉学杨登欢说话，学得惟妙惟肖，逗地同伴哈哈大笑，就连老者也摇头微笑。
杨登欢也笑了，伸手从腰后面拔出大号勃朗宁，大汉直往前走，丝毫没有想到杨登欢突然会拔出手枪，一下子被顶住脑袋，不由得吓了一跳。
“动……动……当然是动这个了！”杨登欢坏笑着说道。
黑衣汉子倒也光棍，冷冷一笑，不在乎地说道：“你当爷爷我是吓大的！拿个西贝货就想吓唬我！有种你就开枪！”
“好啊！那你就动一个试试！看看究竟是真还是假？”杨登欢说话，伸手拉动枪栓，发出咔咔地沉重声音。
另外一名大汉高老七听了这声音，神色大变，颤声说道：“五哥！听声音像是真家伙！别乱动，留神枪子儿走火！”
五哥也听出来了，这玩意儿百分百是真家伙！
如果是真家伙，那就麻烦了！
听着声音，这把大号勃朗宁不像是仿造品，倒像是进口的原装货！
能用上这种手枪，无论黑道白道，都是难缠的人物！
老者迅即改变脸色，大声呵斥：“齐老五！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给我退下！”
齐老五心中确实想退下去，但是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直抵脑门，心中慌张，一动也不敢动。
老者这才望向杨登欢，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拱着手说道：“这位好汉，手下人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小老儿在这里赔罪了。”
杨登欢这才将手枪收了起来，笑着说道：“主要是刚才这位兄弟一直在问我‘动什么’，我有什么好动的？只能是动枪了！”
齐老五脸色难看，朝后退了一步。
“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老哥居家何在？立柜何方？”老者双手相交，大拇指放在肘前挑起，正色问道。
前两句杨登欢没有听懂，但是后两句他也大概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这老者说得是哪个帮派的切口，但是荣家门是帮派，杨登欢还是很清楚的。
即便是帮派又怎么样？还不得靠着孟宪海吃饭？离开了官府，帮派狗屁不是！只用一个连，都能把你给突突光喽。
所以根本不用和他们废话，直接亮身份比什么都好使。
“警察局侦缉二处杨登欢。”杨登欢神色颇为不屑，将手枪插进腰里，指着姚显说道：“先把他放了吧，一直扣着琵琶骨，这孩子也怪疼的。”
老者听了杨登欢是警察局的，又听他两句话没说，就让放人，心里也有一些不痛快。
但是老者毕竟是老江湖，虽然不知道杨登欢在警察局是什么身份，但是也不愿意贸然得罪警察，试探地说道：“可是这孩子在我们地面上做了大案，鹞儿胡同孟大队长……”
说到这里，一副为难地神色，冲着杨登欢作了一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孟大队长，我们也不敢得罪啊！”
“老孟啊！没关系，你们只管报我的名字！就说是人我给带走了！”杨登欢笑了一下说道。
老者仔细打量了一眼杨登欢，心中想到这人口气不小，但是看年龄，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有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万一他要是吹牛呢？
要知道得罪一个警察局的高职闲差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要得罪了孟宪海，荣家门今后可就麻烦了！
鹞儿胡同侦缉队可不是吃素的！孟宪海手底下一百多号人呢！他可不是不能抓人，而是不愿意抓人！
要是真得让孟宪海翻了脸，回去帮主不用放土豆就能把自己给炖了！
老者想通了这个道理，陪着笑脸说道：“杨警官，您和孟大队长都是大人物，我是一个都惹不起！要不然这样，这小子我也不押了，待会儿我雇几辆洋车，咱们几个人一起去鹞儿胡同，有什么话您和孟大队长自己商量，您看成吗？”
老者说完，毕恭毕敬地看着杨登欢，脸上满是笑意。
“你老怎么称呼？”杨登欢突然问道。
老者一愣，没有想到杨登欢为什么对自己名字有了兴趣，连忙笑着答应：“在下焦健，荣家门下一走卒。”
杨登欢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突然说道：“那行，人我不要了，你带走吧。”
老者听了心中一喜，对杨登欢就有了几分看不起。
怎么样，一对真章，马上消停了吧？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不过也是一个银样蜡枪头！
心中虽然看不起杨登欢，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带出来，陪着笑脸给杨登欢鞠了一躬，笑着说道：“多谢杨警官体恤下情，没有让小老儿为难！这个情姓焦的记下了！”
说完转脸，马上露出阴鸷神色，冷声说道：“走着！鹞儿胡同！”
杨登欢不等焦健等人迈步，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一片儿忒乱！下午回警局，我得让沈处长下令，将这一片儿好好清理清理，所有的小偷扒手，通通抓回局里去，一个都不能放过！”
焦健听了脸色一变，刚要迈步，立刻停了下来，又听见杨登欢笑着说道：“这还多亏了焦健老先生的提醒呢，真是一个急公好义的好市民！一定要让新闻纸好好报道报道！”
焦健听完，吓得不由自主地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