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儿望着那条蜿蜒而上的山路,心中轻叹,嘴角微笑。
被她牵在手里的看起来五六岁女娃娃望着蓝玉儿,轻轻问道:“娘亲,能见到那个人,你是不是很开心?”
蓝玉儿低下头来,温柔地问道:“莞儿不开心吗?”
郑莞轻轻低下了头,眉间是显而易见的忧虑,“那我以后可以想自己的爹爹吗?”
蓝玉儿心中一窒,蹲下来轻轻搂住女儿,清悦的嗓音晕开一阵阵温柔:“傻丫头,你永远是你爹爹的女儿,谁都改变不了的。”
郑莞听了,脸上忧虑的表情顿时消散,拉着蓝玉儿的手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问,“娘亲,爹爹是什么模样?”
蓝玉儿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四年前,他的丈夫郑博书因病去逝,那时莞儿还在襁褓之中,根本记不得她爹爹的样子,孩子大了些,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爹爹,却也不问他爹爹去哪了,只是经常会问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每次,蓝玉儿都会不厌其烦的说着,这或许是唯一能弥补女儿的。想到这里,蓝玉儿重新笑了起来,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你爹爹温文儒雅、知书达礼、性格醇厚,是个很好的人。”
蓝玉儿说着,忽觉郑莞停了下来,忙问道:“莞儿,怎么啦?”
郑莞垂下眼帘,轻轻叫唤了声“娘亲”,然后抬起头来,眼眶红红,道:“那个人在娘亲看来又是怎样的?”
蓝玉儿一愣,那个人是怎样的。郑博书走后,生活的担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本是小家碧玉的姑娘,父母经营小本买卖,蓝家在小镇上也是富裕人家,她一出生,也算是锦衣玉食,后来家中生意渐渐冷淡,父母相继去世,她嫁了从小定亲了的郑博书,郑家是没落的书香世家,有几处房产,倒也能过得了日子,奈何郑博书去世之后,郑博书名下的产业也被他的大哥夺去,还把他们母女赶出来家门,那是的她真的觉得是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无助。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那个人,他待她细致入微,每个月都会来看她,给她准备一些生活需资,虽然都被她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推却掉。她没想过要跟着他,因为她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他不值得她,即使她是个寡妇,她也是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也不值得他。可是,三个月前的那天,他喝醉了,强行让她成了他的人。当她醒来的时候,他人已去,只留字道:“你若愿,可来鹤云山庄。”她凄凄一笑,你竟然连面对我都不愿,我又何必再去扰你。
“娘亲?”郑莞怯怯的呼唤让她清醒了过来,“娘亲可是生气了?”
蓝玉儿摸了摸郑莞的脸庞,道:“娘亲怎么会生莞儿的气呢?”
郑莞一听,顿时泪眼汪汪,“我以后再也不问让娘亲难过的问题了。”
蓝玉儿摇了摇头,轻轻擦去郑莞脸上的泪花,“娘亲啊,最喜欢问问题的莞儿了。”
郑莞马上又笑了,眸中明亮非常,抱着蓝玉儿,声若蚊蝇:“那娘亲回答我可好?”
蓝玉儿笑笑,似是轻叹:“若是没有你爹爹,我定是会爱上他,只是,有了你爹爹,我虽不会爱上他,却是对他上了心。”
这是蓝玉儿第一次承认了对他的感觉,对她这样一个落难的女子来说,他的关怀她真的难以抗拒,在这几年的相处之中,她渐渐对他上心,只不过,心中的道德枷锁一直锁着她,让她不敢正面面对,而在三个月前,她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没有恨,她才渐渐明白过来了。
她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又道:“他是除你爹爹外还能为我们挡下这世间风雨的人啊。”
郑莞听后,年少的她虽然不明白娘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依稀觉得她的娘亲还是在乎自己的爹爹多一些,那便是足够了,只要娘亲能够开心,她也开心,而且,她并不讨厌那个人,至少他对她们真的很好。
鹤云山庄在凤仪城是远近闻名的,因为第一代主人是江湖中负有盛名的侠客云霸天,在二百年前,光其云霸天的名字便能使贼人落荒而逃。而其女主人却是当时皇帝最宠爱的齐华公主,这江湖侠客与朝廷权贵结合的姻亲在当时也是名震天下,羡煞世人。当时的皇帝为了女儿便在凤仪城外的岳恒山按照皇宫建筑的标准修建了这鹤云山庄,并下诏这鹤云山庄世代受朝廷翼护。不过随着第一代男女主人的去世和时间的推移,现在的鹤云山庄虽不如当时闻名,却也是外人不敢擅入的地方,原因就是除却的它与朝廷的华衣外,鹤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如当年云霸天的影响力,但是近几十年来,鹤云山庄的庄主都会在江湖中收徒,也培养了不少的江湖英豪,其在黑白两道还是有一定的震慑力。
当蓝玉儿和郑莞终于站在鹤云山庄的面前时,蓝玉儿才发觉他的宏伟庞大,面前足有百多阶的青石阶梯连接的是鹤云山庄的大门,门上鹤云山庄的牌匾朱木镶金,字体大气磅礴,虽有些年月,却越发沉稳凝着。虽然是遥遥望去,可却是字迹清晰,想来所出定非常人。
还未等两人踏上石阶,上方便传来声音,“来者何人?”那声音凝实,稳稳当当地传进两人耳中。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五官端正,他急急下来,三阶化做一步,片刻便到了两人跟前。
蓝玉儿不紧不慢从包袱中摸出了一块玉佩,玉体透亮,上雕一些流云和蝙蝠图,象征着百福绵延。
那人一看此玉,便知定不是常物。他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眉黛如山,眼眸似水,温润如玉,却是比这鹤云山庄的夫人还要耐看几分。正是惊讶间,却见那女子将此玉递了过来,温和清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麻烦通传,我想见这山庄的主人。”
“你要见师父?”那人疑问道,又看了那女子一眼,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变,复又轻叹一声,道:“你且在此等等。”
蓝玉儿点头应下。
“陈衫,下方何人?”此时,上面有传来了一位老者的问话,声若宏钟。
陈衫转身一点地,便跳上了数台阶,没几步便回到了上方,低声和那老者说着些什么。那老者转眼看了看下面的女人和孩子,目光如鹰。
蓝玉儿看着上方,目光触及那老者,含笑点头,随后便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那老者的目光太过凌厉,令她不敢直面。
老者拿过陈衫手中的玉佩,转身走进了山庄。
略略过了些时候,那老者便回来了,对着阶梯下的蓝玉儿喊道:“姑娘,请上来吧。”他话语肃严,语音冷漠。
蓝玉儿乍听之下不禁颤了一颤,随即欲牵着郑莞上了阶梯,不料郑莞却是躲到了她的身后,眼睛时不时撇向那老者,怯生生道:“娘亲,我怕。”
蓝玉儿拍了拍郑莞的肩膀,轻声道:“莞儿不怕,有娘亲在呢。”
郑莞点了点头,这才由着蓝玉儿牵着踏上阶梯。那老者在前引路,并未入正门,而是从一旁的侧门而入。便在进入山庄内的一刹那,蓝玉儿回眸一看,那蜿蜒的山路已成风景留在后方,她清浅一笑,转眼又碰上女儿亮如星空的明眸,顿觉此后虽然不易,却总能雨过天晴。
鹤云山庄之内,亭台楼阁,奇花异石,浮雕彩绘,望眼即是,色彩缤纷,穷尽奢华。
那老者一直走在两人的七步之外,蓝玉儿跟随着那老者,微微有些胆颤,她心知鹤云山庄是富贵之地,但也从没想过会是如此这般,这里便随随便便的一物件的造价就抵得上平民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这里越是奢华,于她来说便是愈加的难。一念及此,忍不住又心中叹息,转眼又望见郑莞微低着头,眼睛却是左右瞄视,心中定了一定,不管如何,定是要在这里活下去的,镇上皆言她不守妇德,回去是绝无可能,天下虽大,而她又无一技傍身,何处而居?若是能得一人真心待她,此生再无他求。
“姑娘,到了。”老者冰冷的声音当头而下。
蓝玉儿猛然一惊,抬头却见面前水上一座雅致的三层阁楼,水面漂浮了些翠绿的荷叶,还有游鱼时不时显出来冒泡,甚是悠闲。
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蓝玉儿牵着郑莞便踏上了连接那阁楼的水上回廊。没走几步,蓝玉儿一回头便发现那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暗暗心惊,这老者定是个功夫高强的人物,也不知是这鹤云山庄的什么人。回首看着那阁楼,走得近些了,才看清这阁楼门外的牌匾上写着“墨云阁”。
在距墨云阁前不到十步,蓝玉儿忽然停了下来,心跳忽然加快,先前未曾考虑过若见了他该说什么,现今就在眼前了却忽然想了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蓝玉儿却发觉郑莞紧紧握着她的手,笑看着她,“娘亲,有莞儿在,娘亲也不要害怕。”
稚嫩的脸庞,稚嫩的声音,此刻却给了蓝玉儿最有力的支持。
她长舒了一口气,便牵着郑莞向墨云阁而去,未走几步,便见门内出来个浅黄衣的姑娘,十六七岁,眉眼清秀,向她微微一笑,“姑娘,里面请。”
进了门,远远便见那厅堂内坐着三个美艳的妇人,坐在正上的端庄大方,华贵之气沉稳内敛,左边的那个美艳妖娆,一双丹凤眼尤其引人,时不时透露着精光,一看便知是精明之人,右边的那个看上去年纪最轻,面色平和,看似平易近人。
“这是我们鹤云山庄的三位夫人,正坐的是大夫人、左边是如夫人、右边是三夫人。”一进门,浅黄衣姑娘便解释道。
蓝玉儿向着那浅黄衣女子微微一笑,表示谢意,心中却是微微一沉,早知他便是有了妻室,却不知他已有三位夫人了,若当初知道如此了,她可是还会在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现下她已经来了,也不能再作这些念想,可是,这厅堂之内,为何却不见他呢?
这时已经走到了厅堂之内,蓝玉儿向着三位夫人各是欠身一礼,“蓝玉儿见过各位夫人”。
正上的大夫人沉吟一番,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忧。她手上拿着那块百福绵延玉,问道:“这玉是云翔给你的?”
蓝玉儿恭敬的答道:“是的,夫人。”
如夫人听到蓝玉儿的答话,脸色随即一变,扫了眼蓝玉儿的小腹,满是不高兴,“姐姐,这百福绵延玉可是云家的传家宝贝之一啊,错不了,我估摸着这人啊,也错不了。”如夫人故意将尾音拖上一拖,让人听着极不舒服。
大夫人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指着郑莞问道:“这是云翔的孩子?”
蓝玉儿望了一眼郑莞,吸了一口气,道:“是先夫的孩子。”
“扑哧”一旁的如夫人忽然笑了起来,“老爷这几年是怎么了,这等货色也要,还要带到山庄里来?”
大夫人明显地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对蓝玉儿还是如夫人的话语不满,“卓儿,先带蓝姑娘去西苑未名楼住下,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那浅黄衣女子应下后,便带着蓝玉儿和郑莞出了墨云阁,向西而去。
出了墨云阁,蓝玉儿这才松了口气,可心中却隐隐发疼,听了如夫人的话,她隐隐觉得,他待她的好或许不是她想象的那般浓厚。
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落,蓝玉儿忽然觉得心中一股凉意生起,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酸涩,她不知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这时,手心传来一股温暖,郑莞柔软软的小手正牵着她的手,郑莞只是看着前面那个浅黄衣的女子,稚嫩的声音里有一丝坚决:“娘亲,你还有莞儿,莞儿一定会保护娘亲的。”
蓝玉儿忽然间发现,她的这个女儿有时候比她更加的坚强,也比一般的孩子更加的懂事。这让她有些欢愉,同时还有一些无奈、心疼,这本该是她无忧的年纪。
“姑娘,到了,这里是未名楼”。卓儿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座小院落说道。
蓝玉儿忽然间想到,这“未名楼”恐怕不是这院落的名字,而只是未取名之意。三人走进了院内,未名楼虽然不大,但很有民家房屋的感觉,前面依稀能看出以前有个小花园,还存着枯败花枝和树,倒是杂草茂盛得很。院子中间、两侧各是几间房舍,后边是一块空地,也长了些杂草。
“这段时间你先在这儿住下,呆会我会调两个伺候的丫头过来打扫一番,一日三餐我也会着人送过来的。”
“谢谢卓儿姑娘。”蓝玉儿说道。
卓儿笑了笑,“蓝姑娘唤我卓儿便好。另外,请蓝姑娘没事不要乱走,你刚来,这山庄里识得你的人不多,山庄里的守卫也比较严苛,若是不幸伤了姑娘,可就不好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目送卓儿离开之后,蓝玉儿便拉着郑莞走进了房间,一路走来,她隐约知道这未名楼是在鹤云山庄的最西边,十分安静,也可说是偏僻,恐怕平常也不会有人来。大夫人将她安排在这里,其用意不得不让她深思。而卓儿的话不禁让她想到,不要乱走是否意味着她被软禁在这里了。
不过她也是想开了,只要能有个容身之所,能和孩子在一起,她也不会多作计较,本身闯进别人的生活便本不是她该做的事情。她用手抚了抚小腹,呢喃着:只要能和孩子们在一起,那便足够了。
郑莞看着蓝玉儿,也上来摸摸她的肚子,“小弟弟踢你了吗?”
“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啊?”蓝玉儿笑问。
郑莞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我就是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