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们谈论的都是一些国家大事,对这些我不感兴趣,刚想离开,乾隆叫住我说:“令妃。”我回过头,他对弘昼说:“有空你在皇额娘跟前透露一下朕的意思,否则皇额娘若想插手,此事便难办了。”
弘昼笑道:“皇额娘那里倒不难办,皇额娘一向不干预朝政。只怕讷亲解回京城,四哥第一个便下不了手了。”
乾隆沉默片刻:“你替朕传旨军机处,命其拟道折子,大意是张广泗至京后,交军机大臣、会同该部按律定拟。讷亲、着尚书舒赫德、驰驿前往。带赴军营。会同经略大学士傅恒、尚书达勒当阿、严审定拟具奏。不必解回京城。”
弘昼忙躬身接旨。
乾隆匆匆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害你的人找到了,你随朕来。”当日夏荷告诉我,待我跳车后,太监举刀想刺杀我,我就知道他必定是暗中受人指使,只是不知乾隆所说的害我之人是行凶之人,还是幕后主使之人。
可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志向,就是想安于现状。我从不害人,之所以有人想杀我,无非就是因为乾隆待我好。前朝后宫,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当真揪出来幕后指使之人,或可能是封疆大吏,或可能是贵妃之上。如果乾隆因我而杀人,后人将如何评他,爱美人不爱江山?他的名声已经够不好的,我不想再因此雪上加霜。如今我已经是众矢之地,我不想再落个蛊惑君王的骂名。何况有得就有失,能得乾隆关爱,受点伤也算是一种弥补。
我笑道:“不过是赶车的太监手生,把车赶翻了,无心之失罢了,或打一顿,或赶出宫也就是了。”
乾隆冷笑一声说:“无心?差点闹个车毁人亡,不是做贼心虚,何必带着重伤逃跑?”乾隆没跟我提太监想持刀伤我之事,想是怕我害怕。
想起弘昼夸我会跳车,没受伤,可是我却昏过去了,车夫伤手伤腿伤眼睛还能逃跑,若说没人暗中相助,连我都不相信,何况乾隆。
乾隆拉着我坐上辇车,到了武陵春色下了车,进了寝殿,他落座,先净了手,然后夏荷捧上热茶,乾隆端起茶却不喝,先焐着手,我拿过手炉递给他,乾隆抬了抬茶碗说:“朕喜欢用这个焐手,等稍凉一点儿再喝。”
乾隆看着我,若有沉思的样子,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他大辫子在脖子上转了两圈,辫梢垂到胸前。我拿起他辫梢,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他转目笑了笑,在我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说:“都这么大了,还像一个小丫头般淘气。”
我伸手拉住他手臂,头顺势靠在他肩头上,仰起头看着他说:“今儿是皇太后的圣寿节,前后十日不动官刑,此事过几日再论可好。另外只对当事人给个惩戒,别再殃及无辜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说:“殃及无辜,怕只怕不是无辜?不惩治,怕是连主子奴才都分不清了。哪一道环节都不该出错,偏就出错了,朕该放谁?朕倒要看看,这个胆敢谋害皇妃的奴才有几个脑袋,敢独自一人承担罪名。正向你所说,今儿是皇额娘的圣寿节,朕不动他们,让他们多活几日,过了这几日,即使是朝中一品大臣,也要对他所犯的罪过负责。”
乾隆斜躺在炕上,胳膊挡在眼睛上,说:“金川用兵,并非朕舍不得其弹丸之地,也非朕登基十三年来未曾用兵,欲振扬威武,成此殊功,夸耀史册也。皆因莎罗奔屡次骚扰番境导致番境不宁,巡抚纪山几次三番奏请致讨,朕因张广泗娴于军旅,调任总督,委以进剿之事,令其先至金川查探,是否利于用兵。可恨张广泗不以实情相告,妄为大言,朕信以为真,而冒然兴兵。自秋涉春,班师之期屡次更改,及至朕派班第料理粮草,班第看出金川之役,久无成效,并非是难打,而是张广泗不想打,坐镇一方,拥数十万大军,何等威风八面。班第回京后,向朕奏请遣重臣前往经略。按理说班第是兵部尚书署四川巡抚,又是军机大臣,朕本当派其前往,可班第一向巧于推卸责任。军务重大,朕思前想后,十三年受皇恩最重者,莫如讷亲、傅恒。可当时傅恒适遇孝贤皇后大事,朕怎忍心命其释服从戎,且傅恒虽打过仗,老练不及讷亲,权衡再三,决定遣讷亲前往。谁料其真是福浅孽深。到了西安,将军巡抚迎见,讷亲傲慢无礼,仰面不顾,于地方情形,不闻不问,而其沿途,山道崎岖,乘坐肩舆上,舒适逍遥,抬舆士卒,若慢些,或颠簸些,举鞭便打,以至于士卒,血水浸透后背,自己却在轿中以此为乐。狼心狗肺至极。到了军营,安坐帐中,从不亲身督战,每日睡至午时方起,不问战况,不接见属员。这就是朝廷一品大员讷亲,比朕亲临气派都大。”乾隆越说越气,朝堂上的事,我不便多嘴,可我也不想打断他,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这些事,我听了尚且来气,何况乾隆。我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助他顺顺气。
乾隆又道:“讷亲初到时,张广泗曲意逢迎,丑态百出,欲得其欢心,真是无所用之不及。及至见朕派去的是个饭桶,转谄媚为诽议,散布流言,蛊惑士众,欲将讷亲赶回京城,其又是一方统帅。各怀鬼胎,至国家安危于不顾。弘昼与讷亲一向不睦,朕素来向着弘昼,以为弘昼凭亲王身份,必能压制讷亲,如今想来,人后讷亲想是把老五欺负惨了,否则凭老五的性格,也不会在朕面前进言,想置其于死地。”乾隆背对着我,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衣袖拂过我手背,有些微湿,我知他心里难受,讷亲不比旁人,乾隆虽恨他,可是要杀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