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许是见我呆呆发怔,面露忧愁,忙掩了口,跪到榻前向我请罪,我抬眼看了她片刻,在心底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伸手拉起她:“你向我请罪,说说你又有何罪?”
次日,天不亮我已起身,命夏荷掌起灯,先把鞋样子绷到鞋面上,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剪裁,刚剪一半的时候,明玉走进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主子,昨儿皇上至曹八里屯,临奠悼敏皇子。听说不小心打翻烛台,手烧伤了。”
闻言我手一滑,鞋面被铰去一大块,望着跌落在我膝盖上的一大朵荷花,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多日的心血白费了,真是想大哭的心情都有。
静下心来,忽然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明玉低头接过我手中的断布:“主子,你别难过。皇后的千秋节,主子不是还有一幅画要送她吗?”
那怎么能一样?皇后在病中虽表现的跟常人一样。因满人的脚最尊贵,轻易不示人,要不是看到她的绣鞋隐隐透出血色,谁又会想到她伤心至极时,暗暗将脚抠烂,以解椎心之痛。
东巡在即,出门在外,若总穿花盆底鞋,如何受得了。奈何这件事儿,不能张扬,只有皇后、珞宪和我知道,所以我想好好给皇后做双鞋。
明玉又道:“七阿哥新丧,皇后实不适于穿这种堆花砌玉之物。倒不如做一双素雅舒适的鞋子,即不招摇,也不显眼,皇后东巡这段时间,主子多少双鞋不能做?”
我一想明玉说得有理,忙起身去挑布料,又顺手拣出一块棉布,给皇后做几双棉袜,絮上薄薄一层棉花。帝后东巡,即要封谒泰山又要祭孔林,着朝服,必穿花盆底鞋,里面套上这种袜子,想来不会磨脚。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八,乾隆奉皇太后东巡。传旨履亲王、平郡王、大学士讷亲、张廷玉在京总理事务。
出发前我去养心殿给乾隆进献宴桌,乾隆抬眼看着我,冷冷地问:“朕此次东巡,来回数月,宫里除了愉妃,数你位份最高,朕不指望你能协助她打理后宫,你少惹事便好。”
闻言我俯身道:“请皇上放心,臣妾自会谨慎从事。”
起身我去长春宫恭送皇后。
皇后正对着宴桌发怔,看到我笑道:“多谢你昨夜里送来的鞋袜,我穿着甚是舒适。”
“原本想给皇后做双好的,不想臣妾的手艺不精,终还是没有做好,皇后不嫌弃便好。”
皇后伸手握住我的手坐到她身侧:“此次东巡,要是你能陪在本宫身边就好了。本宫的脚无碍,你不必挂心,这几双鞋袜的恩情本宫记下了。”
我一向不太重礼节,可此时,我忽然想好好给皇后磕几个头,我道:“皇后的千秋节在即,臣妾不能亲临朝贺行礼,在此先向皇后拜寿。”说罢竟行起了六肃三跪三拜礼。
皇后竟端坐着受了,等我起身时,皇后伸手拭了拭泪:“今儿你怎么了?皇上出巡也没见你这么行这么大的礼?”
皇后命巴朗取过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玉梳子:“这是傅恒早起送进宫的,共一对,我一只刚刚给了三公主,这只给你。”
梳子做工精巧,通身翠绿,一看就是精贵东西,我忙推辞:“即是傅大人送的,臣妾可不敢要。”
皇后道:“本宫正要打发人给你送过去,可巧你就来了,这会儿没人,你收起来便是,否则一会儿人多了,看我只给你,心里又都该不受用了。”
我道:“臣妾的生日皇后哪年都记着,送臣妾的都是奇珍异宝,可皇后的千秋礼,哪年都是能节俭就节俭,都是在千秋节前两日传旨,接受朝贺,停止筵宴。臣妾送的寿礼,本是一些粗糙之物,反而皇后回的赏赐倒是精贵的,臣妾的生日是臣妾赚,皇后的生日也是臣妾赚。”
皇后笑道:“你吃了亏竟然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奇珍异宝,不过是本宫借花献佛罢了。哪比得上你送本宫的东西,都是你精心制下的。昨儿夜里送来的鞋,听说是你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才做好的。这份情岂是那些冷冰冰物件所能比的?刚刚我还说傅恒,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要等出发前送来。他说他忙,实走不开。”
皇后把锦盒递到我手里。我一面谢恩一面接过来:“傅大人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班第出差,皇上命其兼管兵部,刑部尚书阿克敦巡幸山东,皇上又着傅大人兼理刑部,并协办内阁事务,岂能不忙?”
望着东巡大队人马渐渐远去,明玉扶着我回到永寿宫,身子已经疲乏到了极点,明玉服侍我躺好:“这些日子主子没日没夜地忙,奴婢还没见过哪个主子这么拼命地干活?”
我笑着伸了伸懒腰:“原本我想亲力亲为,没想到后来还是要劳烦你们几个帮我纳鞋底,否则哪能五天把鞋做好,可惜之前的那个鞋面了,我怕是再也绣不出那么好看的东西了。”
闲时光阴易过。已习惯于乾隆频繁出巡,何况临行前,他对我不冷不淡的几句话,我已经不像前几次他出宫时那么想他了。
每日闲暇时和宫女们下棋聊天,日子过得倒也不错。我一向是随遇而安的人,乾隆爱我我甘之如饴,乾隆冷落我,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这一天正和明玉等在一处下棋,棋盘旁的矮桌上摆放着糕点果品,我一人对战她们四人,正闹成一团,一阵大风刮来,把棋盘和棋子掀翻在地,明玉赶紧把窗户关上,我则伸臂护住糕饼盘子,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四喜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刚至殿外,扑通一声跌倒:“主子,皇后娘娘崩了。”对于崩这个词,我还没完全理解何意,又听四喜一声:“皇后娘娘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