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众闹事、逼勒知府、欧官索犯,怎么看都像是造反,可事出皆有因,不查不辩,仅凭一面之词,如何定罪?我道:“这该是皇上与六部九卿所议之事,今儿怎么问起臣妾来了?”
乾隆道:“六部九卿要议,可令嫔之见,朕也想知。近年来,科道官时有以民气渐骄为言,朕初不信,仍戒饬之,乃福建,则有罗日光,抗租拒捕之案,山东则有张怀敬,聚众殴差之案。江南则有王育英号召罢市之案,广东则有韦秀贞拒捕伤人之案,而今山西万泉、安邑聚众抗官,守门索犯之肆为猖獗也。朕普免钱粮,民不以为恩,加赈厚恤,而民不生感,呼群咆哮,挟制官长。百姓目无官长,竟若官长去留,可操之其手,及群不逞哗然而起,更有甚者,为督抚者,或存省事之见,或避卞急之名,不询根由,不顾大体,参处官长,以图结案,致凶悍愚民,如此其骄,如此其纵,如此其肆行妄为,若不严加惩治何以正朝纲,拟斩立决,以儆刁顽,令嫔以为如何?”
乾隆满口的之乎者也,一顿质问把我问蒙了,好像百姓闹事,是我教导唆使。我拱手道:“皇上,朝政大事,臣妾岂能参与?”
乾隆道:“此非朝政大事,乃攸关百姓,难道令嫔娘娘竟无爱民之心?”
明是朝政大事,乾隆非说不是朝政大事,看来我想躲是躲不开了,那就论正论正吧。不等乾隆赐坐,我找了个座坐好:“皇上真觉得督抚或存省事之见,或避急燥之名,参处同僚,以图结案?谬也!”
我见乾隆眉峰一挑,忙赔笑道:“臣妾以为督抚知皇上有爱民之心,惟恐咈百姓之意,触犯圣怒。皇上爱民如子,闹事者犹劣子之倚慈母,有所恃而无恐。譬如父母之爱子。”
乾隆微微笑了笑,态度缓了缓,举步走到我下垂首坐下:“夫父母爱子,亦爱其驯顺者耳,使其子纵欲而不能节之以礼,为非而不能裁之以义,至于扞法抵祸,其父母亦必自悔过纵之失。朕即有爱民之心,亦有教民之责。国有常经,民宜静听。朝廷之守令,敬守令。所以尊朝廷,普免加赈,格外之矜恤也。假如不蠲免,不赈济,譬如父母不顾其子耳。子不得生怨忿之心。乃既蠲既赈,而转不安分奉法。”
我道:“若胥吏为奸,上欺朝廷,下压百姓,使之顽皮愚众为讨公道,聚众抗官,若皇上将其等正法,岂不是令百姓寒心,嗔皇上措置失当。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事机之由。积小成大。古称善御者。必利其衔策。臣妾以为应谆切化导,使民之敬畏官长,服从教令,勿重蹈迷途,方为上策。”多亏近些日子,多次为乾隆书写上谕,颇懂乾隆之风,否则听都听不懂,谈何辩论,可是为什么觉得牙根子有些酸。
乾隆道:“地方官不能洞烛民情,调协舆情,继则蒙蔽因循,希图不致决裂。迨构衅日深,声势渐炽。百姓未尝不知有法,及至以身试法,而不见法之可畏,是以无所顾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必当断制当机,折之使服,去莠滋良。”
忽觉得乾隆说得颇有道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令行则国治,法令驰则国乱,欧打公差、抗租拒捕者若不法办,各地百姓若闻风效仿,那终至天下大乱。可是人命关天,动辄斩首,实在有些过重了。我问道:“从者众,难道都要正法吗?”
乾隆道:“朕便依你意,擒首恶以儆余凶。”出头的椽子先烂,杀一儆百,自古皆如此。
乾隆宣来于军机大臣、兵部尚书数职于一身的大学士讷亲,传谕给讷亲,‘万泉首犯张世禄、始而敛钱告状。继又主谋纠众。逼勒知府。拟斩立决。枭示。安邑首犯张远、亲写传单。聚众哄闹。李林水、鸣锣纠党。胁众闹城。并拟斩立决。余犯各照律定拟。至阖省官弁。除巡抚爱必达、总兵罗俊、另摺题参外。其蒲州府知府朱发、万泉县知县李廷栋、庸懦遗误。酿成大衅。都司胡璘、河东道周绍儒、奉调不前。并请从重治罪。安邑县知县佟浚、平日纵容家丁衙役作弊。致起衅端。参革审竣后。从重议结。得旨。三法司核拟速奏。所参官弁。俱着革职。拏交刑部治罪。’
讷亲回道:“皇上,若将涉案官员从重治罪,能否助长刁民气焰,以为官之去留,操之其手,日后难免肆无忌惮。”
我心里有些难过:“无端何起衅端,讷亲终是官官相护。”
乾隆道:“刁民既行正法,但地方官化导无方,抚绥无术,弹压无才,致不法刁民横行无忌,酿成事端,地方官也难免其罪,将巡抚、总兵以及该地方官分别惩处。正如子弟有犯,罪坐家长,衙役有犯,罪及本官,严其罚。实以警其失而重其权。国家为政,自有纪纲,民有罪当伏民之诛,官有罪,则当抵官于法。若因害怕长民之刁风,不治罪于官,则废法。然因治官之罪,而令刁民以为官之去留,操之于手,更加无所忌惮。若有愚民有此谬见,令督抚通行晓谕,使之洗涤凶狠迷昧之习见,服教安生,守分乐业,无得听一二好事之浮言,敢于犯法、身罹大戮。地方官益当加意整顿。抚字善良。翦除邪慝。毋得一意因循。酿奸养害。以慈惠孚众心。以威严肃众志。共成荡平正直之治”
讷亲抱拳,似有话要上奏,乾隆一摆手,道:“而刁民恃众逞凶。违犯训令。则其罪在民。又不可因地方有事。即谓其不善抚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