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一顶高帽子戴到了我的头上。
新年春桃的公公阿克敦过逝,春桃以带孝之身,不能进宫行礼。我打发五妞去给她的儿子送些果品、点心。回来时,春桃让五妞带话给我说,夏荷随夫君南下完婚,临行时,因我不在京里,没能进宫辞行,请春桃代为请安,她一切安好,请我放心。夏荷性子清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乾隆开恩给她指了个进士为妻。秋菊年前也嫁人了,夫家虽没有功名,但是在当地也算是个财主,吃穿不愁。秋菊性格刚烈,火爆脾气,春桃常说她,若不是在我宫里,她触犯的宫规,都够被杖毙一百次的,如今秋菊夫家虽没功名,想是规矩也不能太多吧。我逗冬梅:“她们都嫁了好人家,你也马上要出宫了,你若也能嫁个好人家,我便可放心了。”我虽笑着说,但是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当年追随我的四个宫女,都要相继离我而去了。我跟她们感情深,可能因为她们开始服侍我时,我刚从宫女,到贵人,当时很多人都瞧不起我,唯有她们四人对我忠心耿耿。
我曾后悔给她们四个取的名字不好听,因此命她们出宫都改回原名。乾隆笑道:“四妞、五妞你都能取出来,还能指望你能取出什么好名字。”四妞、五妞可不是我取的名,是她们本名。谁叫清朝时习惯管女孩子叫妞。
早在年前,乾隆便定于二月谒孔林,临出发前,接到策楞奏折,说擒获阿睦尔撒纳,真是群情欢呼,我也想跟着欢呼,彼此乾隆正站在我身侧,他一把按住我,低声道:“你可不能跳,别把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给朕跳掉了。”
阿睦尔撒纳被擒,此次战争也就告捷了。乾隆临时决定改程先去谒泰陵。从曲阜回銮时再祭告孝陵、景陵。
或许从我们的视角看,阿睦尔撒纳就是一个蒙古版的吴三桂,但是在卫拉特人眼里,阿睦尔撒纳是一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从得知阿睦尔撒纳在来京的途中逃走消息,天山北路各寺庙的喇嘛,乾隆册封的绰罗斯汗噶勒藏多尔济,辉特汗巴雅尔等群起响应,班第、鄂容安之死,让乾隆看清,阿睦尔撒纳就是一面卫拉特反清的旗帜,他一日不除,卫拉特就会卷土重来。不但卫拉特人齐心反叛,或许牵连喀尔喀蒙古贵族,阿睦尔撒纳的逃走,有可能就是喀尔喀亲王故意助其逃跑的。
乾隆一面宣旨命押解阿睦尔撒纳进京,一面传旨封策楞为一等公。亲王衔,赏戴双眼花翎、宝石帽顶、并四团龙补服。乾隆不但封其为亲王,还赏其朝珠、马褂等物。其余人等,皆俱有封赏。对于官员升迁之路,是成也战争,败也战争。
可是当乾隆从山东回京时,事情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擒获阿睦尔撒纳竟然是误报,既然是误报,之前的封赏自然也就做不了数。策楞到达伊犁时,乾隆再三嘱咐他,一切之事都可缓行,擒获阿睦尔撒纳为第一要务。
策楞从前最懂乾隆心意,可此番出征却接连令乾隆失望,策楞等误报阿睦尔撒纳就擒一事,没有详细调查,直接上报,以至于乾隆空欢喜一场,乾隆虽然很生气,确没有责怪他。
可策楞知道误报时,大军已经到达伊犁,阿睦尔撒纳还没有逃远,倘若此时策楞奋力直追,也能一举擒获阿睦尔撒纳,乾隆都说擒获阿睦尔撒纳为第一要务,可是策楞却没听乾隆的话,导致阿睦尔撒纳逃脱,这令乾隆十分动怒,传旨革去策楞将军职务,令将其押解来京治罪。
我也不理解策楞,为什么最后关头,他会止步不前呢。擒获阿睦尔撒纳对他的益处是最大的。与公要是他能擒获阿睦尔撒纳,之前的封赏,仍能算数。那真是平步青云,当时的清朝可是非宗室不能封王的,何况还是亲王。与私当年阿睦尔撒纳归顺,他被革职,幼子发配,也应该亲手抓住阿睦尔撒纳给自己出口恶气。
因我的预产期在七月中旬,乾隆命我在圆明园五福堂待产,五福堂是天然图画的正殿,乾隆告诉我,因为是第一胎一定要在五福堂生,沾沾福气,乾隆告诉我,五福最早出自《尚书.洪范》,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这一天乾隆到五福堂看我,我见他脸色有些铁青,知道他有不顺心的事儿,拉着他到院里,指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如画美景,想让他开心些。乾隆伸手拉着我坐下,笑道:“肚子上扣个锅也不说消停会儿,这里的景色朕早就烂熟于心了,事不顺心,再好的景致又能如何?”
我笑着问乾隆:“皇上既已派傅恒前往伊犁整理军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乾隆一直视傅恒为宝,轻易不舍得用他,再次将他送上前线,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乾隆叹了口气说,策楞在将他革职谕旨到达之前,已起兵前往哈萨克去抓捕阿睦尔撒纳,乾隆便命傅恒回京。其实乾隆也希望策楞能一举擒贼,必定策楞还算是他的可用之人。可策楞还未到达哈萨克边境,却借口彼时营内只余四五日余粮,马匹亦少,谅力不能追及,带兵撤回伊犁。他不追,手下人请命带五百人追赶,却只派给其五十人,到达哈萨克时只余了二十八人,哈萨克派使节前来说,阿睦尔撒纳到达哈萨克后,哈萨克极力帮忙抓捕,后只余二三人,仓皇逃出哈萨克,不知所踪。乾隆闻奏,气得肝直疼。传旨策楞不必再进兵,立即撤回伊犁,又怕他又向之前自知获罪难逃,私自进兵,命人取其将军印信。即行押解来京。
说到此,乾隆顿足捶胸大骂策楞,若是他大兵直近,何以两三人都抓不住。
乾隆之前对策楞的评价是个粗人,有些傻、猛、愣,可是前年阿睦尔撒纳归顺之时,未等到旨意,私自安排阿睦尔撒纳家眷,被乾隆革职,以至于他再做起事就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进宫十年,被召幸的次数比别的妃子都多,就是不见怀孕,屡被皇后讥讽,我也曾怀疑是不是乾隆对我暗中动了手脚,直到太医诊出我怀孕时,他欢喜的哭起来,又亲自去拜祭碧霞元君。这些日子对我又呵护有加,我才消除了对他的猜疑。
七月十四,吃过早膳,我刚站起身,肚子一阵抽痛,我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巴朗和珞宪姑姑,扶着我坐到木炕上,忙叫人传唤守月姥姥,接下来屋子里一阵忙乱,我只是疼,无法形容的疼,身上冒着冷汗,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要死了,直折腾了一天一夜,直到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我身子一松,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巴朗命人给我端来粥,喝了小半碗,才有了些精神,我环顾四周,见除了巴朗等人,身边竟无乾隆,心里有些委屈。
巴朗等向我道喜,恭喜我生了位小公主,我本想忍着不问,结果还是没忍住,问她,乾隆没来吗?
巴朗笑着道:“万岁爷一直守着主子,片刻未离,这会儿去安佑宫行礼去了。”
孝贤皇后、现皇后、纯贵妃、嘉贵妃生孩子时,我也都去门外候着,孝贤皇后没喊,现皇后生十二阿哥时喊声倒大,也是断断续续的,纯贵妃和嘉贵妃那边有人回说要生了,我们赶过去,在院里刚站定,孩子便生完了。怎么我生孩子这么疼呢。
乾隆从安佑宫行礼回来,我已经用过了晚膳,乾隆虽然满脸笑容,但是面有倦意,他坐到我身侧,摸了摸我的手:“你嗓音甚好,多亏在园子里生孩子,否则在皇宫里生,怕是京城百姓都要被你惊动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记得疼,根本没记住喊些什么,乾隆笑着告诉我,说我叫了一天一宿的‘妈。’
我闻言忽然就真想我妈了,想着当时痛得死去活来,可不就是只能叫‘妈’了,不生儿不知父母恩。我趴到乾隆的怀里,呜呜哭起来。乾隆忙命人把七公主抱过来,让我看看我的辛苦值不值。我扭头看了一眼,映于眼帘的是一张白嫩的小脸,紧闭着双眼,小嘴一动一动的,特别招人喜欢。我伸手想抱,乾隆赶紧吩咐人抱走,说我还不会抱孩子,这会儿也没力气,小心把孩子摔了。看着小七的背影,乾隆还不忘夸,说别人的孩子生出来都是紫红色的,唯我家小七白白净净的。
乾隆拉着我的手:“你生小七苦,你娘生你亦苦,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朕赏你娘家些房产地亩以作弥补。”
我忙推说不用,心里说,他们又不是我真的娘家,我妈生我苦,这会儿倒便宜了旁人。可乾隆以为我是礼节上的推辞。忙不迭的命人传旨去了。又赏赐了巴朗等人。
又命胡世杰传旨,赏姥姥王氏,徐氏,妈妈里胡氏、关氏、白氏、闫氏等物品。
乾隆觉得不够,传旨加赏太医院,并将太医院所有从前降级之案,俱着加恩开复。这次封赏看似平常,其实太医院被降级的案子真不少,宫中的太医不好当,面对的都是主子,稍有不慎就被降级。连院使王炳、院判邵正文,都在加恩之列。
我只是个皇妃,而且只生了个公主,宫中生孩子的多了,我觉得乾隆闹得动静有些大了,忙劝他莫落人话柄。
乾隆搂着我说,当时听到我的喊声越来越小,他都吓坏了,原本今年中元节,他没想去安佑宫行礼,直到我平安生下小七,不但去安佑宫行礼,凡是园子里、宫里能行礼的地方他都去了。
乾隆昨夜里没睡多少觉,今儿又行了半日礼,实在太困了,回九州青晏休息去了。乾隆刚走,庆嫔、颖嫔、忻嫔结伴来了。庆嫔说听见我的叫声,她都不敢生孩子了,还问忻嫔疼不疼,忻嫔笑道:“生孩子都一样,岂能不疼。”
忻嫔生孩子也挺慢,却没有喊叫。我拉住忻嫔的手:“那么疼,你怎么不叫呢!”
忻嫔笑道:“当时已是没力气叫了。”
下晌,舒妃带着十一阿哥来了,看着十一阿哥已经满地跑了,命巴朗拿果子给他吃。十一阿哥站在我的床前,下巴搭在床沿上:“令额娘疼也不要哭,额娘说过,永瑆再疼都要忍着。”我心里一寒,知道他所说的额娘是淑嘉皇贵妃,难得淑嘉皇贵妃去世前的话,他还记着。
永瑆舒妃刚走,纯贵妃领着四公主过来看妹妹。
众嫔妃相继过来了,皇后却一直未见。只打发人送过来一碗燕窝粥。
乾隆这几日很忙,班第、鄂容安灵柩相继到京,乾隆亲临祭奠。并令三品以上大臣齐集,昭曰,二臣临危致命,捐躯殉节,能勇决以示远夷。有不贪生苟免之人,义烈所着,加恩入祀昭忠祠。
乾隆的万寿节在圆明园过的,小七满月礼第三日,乾隆起驾前往热河,非要带我前往,抱着襁褓中的小七,心里说不出的不舍,雪白的皮肤,圆嘟嘟的小嘴,好似玫瑰花瓣一样,乌黑的大眼睛,摸了一下她尖挺的鼻子,我不禁又摸了摸我的蒜头鼻子,正好乾隆走进来,他笑着说:“小七这会儿鼻梁都比你高,像朕。”乾隆是超级自恋的,凡是小七身上的优点都像他。
八月十七,乾隆从圆明园起驾前往热河,因我刚出月子,乾隆怕我想小七,便时常过来陪我,有时带着奏折到我房中批阅。
我发现乾隆真是个政治家,有些时候,明明战局是个死局,他却能起死为生。当日阿睦尔撒纳逃跑之时,策楞的手下没抓住阿睦尔撒纳,却把随阿睦尔撒纳逃跑的喀尔喀亲王琳额沁抓住,乾隆当时气急,即刻传旨,令其自尽。事后有人说,喀尔喀亲王跟阿睦尔撒纳并不是一路,是策楞等邀功,趁其游牧之时,将其诱到军营,抓获,谎报军情。但是额琳沁窝藏阿睦尔撒纳,助其逃跑却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