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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果然第二天在上朝之前就派人宣召忠勇候。忠勇候虽说有病,但还是会忍不住问上两声。于是乎便知道了此事的全过程。当下和蔼地笑了笑,对着立在窗前闷闷不乐的李诗语道:“羽儿,听话,快扶爷爷起来?”

李诗语冷声冷气,没有好话地说:“爷爷,传伯说过,你不能下地。”

一旁的神医传亦也拱手附和了一声:“侯爷,二姑娘说得极是!”

老侯爷面色一暗,当下对着门口的路总管喝道:“路宸,把靴子拿过来!”

李诗语理了理衣袖,微不可察地往门口瞪了一眼。那路宸路总管再不敢向前移动一步。她娇嗔地向塌上的忠勇候笑了一下:“爷爷,你知道,路宸是我的手下!”言外之意,他的一切行动都该听我这个孙女儿的。

“羽儿,你……你胡闹!”忠勇候手指气地直哆嗦,深不可测地瞟了神医传亦一眼,“传亦,这是你教的?”

李诗语不屑:“爷爷,你不用怪传伯。我曾经做事的时候,有人教过么?所以这一次你绝不能下地。”

忠勇候焦虑:“可那是陛下口谕。羽儿啊,你不知道,爷爷自生病起已有一个多月未能上朝,此番陛下传召,必是有要紧的事儿。”

“既然这样,那语儿替你去便是了!”李诗语平静如水地说,“反正你去我去都是代替卿府的人!”

忠勇候斥道:“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李诗语不解,“爷爷你非得逼的自己腿疾再犯,是不是?”

神医传亦也这般回应:“侯爷,你的确应该听二姑娘的,身子为重。”

其实神医传亦不想让侯爷插手的,却是朝堂中的事儿。他腿疾固然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是更重要地,是他不希望老侯爷再多思多虑。因为慧极必伤。老侯爷伴了几位君主了。可以说脑子是十分灵活,处事是十分谨慎的。但是这在病重之期还要过度揣摩圣意,忌惮这个,避讳那个。对自己的身体定然没什么好处。

“这是圣上的口谕!”忠勇候在塌上挣扎许久,终是毫无力气。看着屋中因为关心他而隔岸观火的人,他强行下榻。一用力,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李诗语大嚷一声:“爷爷!”面色一下难堪起来,随之过去搀扶。屋子里的奴仆也一下手足无措。

“羽儿,这件事儿必须得听爷爷的。”忠勇候握着李诗语的手,语重心长地将她望着。

李诗语不忍心,艰难地抽手,站了起来,对神医传亦道:“传伯,就让爷爷去吧。”

神医传亦犹豫紧张:“可是,二姑娘……”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我们派人好好地守着爷爷,去一趟皇宫又何妨呢?”李诗语自我安慰,“爷爷这么聪明,解决这事儿应该比我们简单!就这么办吧,不必再说了。”

神医传亦只好拱手:“是,二姑娘。”接着下去收拾。候府里专门雇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很大,可以将一个铺着棉毯的躺椅轻轻松松地放进去。随后路总管按照李诗语的意思将侯爷背上了马车,放在了躺椅上。做完这一切,细心的神医传亦还另将一个灰色的毛毯盖在老侯爷的膝盖上。

准备妥当,马车就嚯嚯地朝皇宫出发了。

徐徐地前进。

引得不少路人踮足观看,纷纷猜测马车里面坐着的是何方神圣。但是有一点儿他们知道,单凭这马车的华丽装饰,应该就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物,说不准儿还是卿羽将军。

老侯爷坐在躺椅上,面色凝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羽儿,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地和我说一遍?”

李诗语朝她点了点头。

听完后,老侯爷禁不住问:“羽儿,有什么见解?”

李诗语又只好将她和莫璃大将军一起琢磨到的办法向忠勇候提了,说完后,忠勇候倒是点头夸赞了一番。

但他似乎并没有李诗语想象的那么轻松。尽管他如此用心地将自己伪装地处之泰然。

“羽儿,你想得不错,爷爷很欣慰!”为了让李诗语放心,忠勇候便做出全权肯定支持的表情。

马车来到王城下,高耸的朱漆城门上,烙了几个刻金大字。原本似这种特殊的日子,马车进到长长的廊道下,就要停下走路的。但是由于忠勇候的身份以及病情,所以马车并没有受阻,一直不停地开往大殿外。

“羽儿,扶爷爷下去!”忠勇候吩咐。

李诗语摇头:“我让路总管背你!”

忠勇候生气地摇头拒绝:“背得了一时,背得了一世么?”

李诗语不再争辩,只能跳下马车,伸手拉下他。

那笨重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的双脚突然毫无预兆地踩在青石板上,仿佛指骨都会因此碎裂。

他哼了一声,有些疼痛难耐。

“爷爷,你还坚持得住么?”李诗语将忠勇候扶上第五个台阶。面前石阶很长,上面还铺了一层红红的地毯。

在快要走到最顶部的石阶时,那个摇着拂尘的内监总管就尖声对着正殿一吼。

“忠勇候觐见!”

正滔滔不绝,七嘴八舌的朝堂大臣们便纷纷将脑袋扭向了门口立着的忠勇候。

一身黑色绣着金丝条纹的长袍的忠勇候在一众的视线里慢慢地探出了一个轮廓。

双腿无力,身体瘦弱。他给人的大致印象就是这八个字。李诗语知道,现在她手中搀扶的这个老人已经不同于往日的英姿飒爽。他已是耄耋之年,随时将面对因病重而带来的死亡。

忠勇候被搀扶着到了金銮殿前,抬头一顾,说着就要俯首行礼。

“快,给忠勇候赐座!”当一身金黄龙袍的皇上看到忠勇候身体孱弱的姿态时,忙对台下站着的太监吩咐了一声。

立马便有人抬着一张椅子出来。

忠勇候被扶到座位坐好,跟着同行的神医传亦便将一张厚厚的棉毯放到老侯爷的腿上。

“多谢陛下!”忠勇候有礼地行礼。

“卿爱卿年事已高,不必拘礼。”皇上一抬袖,让躬身的忠勇候起来。

李诗语走到正中大殿,双膝扑通跪下,学着众位大臣给皇上行了个礼。

皇上再次抬手,让她起身。

第一排站着的林宰相不屑地瞅了忠勇候一眼,见他嘴唇干裂,面无血色,心道真是老天有眼,这老不死的活不了多久了。

“卿爱卿啊,你可知朕急召你入宫,究竟是因为什么?”皇上坐在大殿之上,心平气和地问道。

忠勇候明亮的眼睛稍转过来,低下去,起手行了一礼:“老臣略有耳闻。”

“余杭一带,水灾严重。当地百姓受此水患,不得与归。”皇上直言道,“朕虽谴人将救济资金送往余杭安置灾民,却不想灾情并无半点儿改善。卿爱卿啊,你说,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儿啊?”

“陛下要派大臣亲自前往余杭督察,根据灾情民意采取策略,方为上策!”忠勇候干咳了两声,起手回禀道。

本来这个时候,正常情况下,皇上都会询问一下大殿之上立着的大臣,看看有没有谁愿意毛遂自荐,亲去余杭灾区赈灾。但是此刻,那皇上却只道:“卿爱卿,不知此任你可愿意接受?”

老侯爷连忙躬身:“老臣愿意替陛下分担!”

李诗语听了一急,提裙忽地一跪,朗声恳求道:“陛下,此行路途遥远,必定跋山涉水。但爷爷双腿有疾并不能行,所以……还望陛下收回成命!”拜了两拜,直起胸膛,“臣乃侯爷亲孙女,怎么能忍心他重病前往?”

“那……卿羽将军有何看法?”皇上看她楚楚泪光,不免心生愁苦。可此任却只能卿府来做,所以他顿地那一下,已知这李诗语心中所想,“卿羽将军是否……”

“是,臣愿代替爷爷,前去余杭灾区,为陛下分忧。”李诗语神态专注,答地坚定不移。

台下所站的莫璃大将军看地也有些呆。在陛下面前,并无半点失态,真正叫人难以分辨真伪。

一个失忆了的卿羽将军,莫非也是如此不可琢磨的么?

他笑了笑,忽然想起那晚于李诗语在天下第一酥的真诚交谈。

也许,她把他的话当成了奋斗史。

“卿羽将军前往余杭?”皇上反问了一句,脑子快速地旋转。

他在想,这卿羽将军手握兵权,可否参与党争?

他又想,这卿羽将军失忆归来,会否已是朝中格局中的一部分,或者一份子?

他还会想,这卿羽将军能否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做好此事,还能维护自己皇家尊严,不让大臣和灾民意识到他只是为了面子在做戏?

李诗语又拜了两拜:“求陛下成全!”这一吼,皇上被拉回了现实,他思考的几个问题都没有结果,可是若不答应,又害怕怕是殿前的那些曾是老侯爷的旧部的大臣会因此寒心?

所以,他只能抬手,然后快速地收心:“既然卿羽将军有这份儿孝心,这前往余杭赈灾一事儿便有你去妥善处理吧!”

李诗语匍匐跪拜:“谢陛下!”

低头一瞬,她不动声色地吐了吐舌头。

妈妈呀,吓死几个人了?

忠勇候看到自己孙女儿的举动,心中一暖,果然自己的这个亲孙女儿,才是保全卿府家业的唯一办法啊!

本来他今日执意来此,就是担心刚刚回来且失忆的孙女儿不能镇定自若地面对陛下。但是现在看来,又是他在胡思乱想了。

下朝以后,忠勇候仍然一如既往地被搀扶到马车之上,神医传亦和路总管随身照料着。而李诗语则独自跟上了莫璃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大人陆子淳的脚步。

或许是心灵感应,走在前面的莫璃大将军停了下来。

回转身体,墨黑的双瞳在看到来人时,突然光芒四射:“怎么会想着跟过来?”

李诗语笑眯眯地卖关子说:“有事儿想跟两位大人谈谈。”起手鞠躬,“希望两位大人不力赐教!”

“何事?”莫璃大将军询问。

“这里谈话不方便,待我们出去再说!”陆子淳向李诗语使了一个眼色,故意加重了语气,“卿羽将军,你明日就要前往余杭赈灾了,要不要同莫璃大将军去在下府中小喝几杯啊!在下家中可有上好的罗浮春!”

看陆子淳夸张的表情,李诗语也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自然要去,不过……陆大人可要请客!”

“好好好,本大人请客!”陆子淳高兴地回复着。身后那些听见的大臣,只当这陆尚书是想为卿羽将军践行,是以摆下家宴,邀请卿羽将军府中小酌!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李诗语伙同两人一起去的地方,不在陆尚书府中。

而是去了东时街上一家有名的茶楼。

出名的不是那里的茶,而是那里一位说故事的先生。

三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立刻便有店小二上前询问。

“三位客官,想喝点儿什么啊?”这个店小二没有所谓的谄媚卑贱,而是十分地热情和诚恳。他长地白白净净,身材高挑。但这并不代表他做事儿就不利落干脆,相反地,他是那种你一见就能自然地喜欢上的小二。

李诗语觉得,这个小二的客套和热情比自己的小弟做地还够好。

“在想什么?”莫璃大将军从头至尾都在观察她,在发现她心思落在店小二身上的时候,心中就格外诧异了。

“大将军,你说刚才那店小二是不是比我们天下第一酥还做得好?”李诗语嘀咕着问。

莫璃大将军笑了一声,说地干脆:“不过那双手倒是比劳作的人白净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李诗语揣摩,“同样都是店小二,他就可以看上去那么干净周整。”

“正如你说的,也许是皮肤保养地好。”莫璃大将军笑道,“再如何,你小弟也是从村里出来的。单从村里落后的条件来说,你觉得你的小弟能够什么庄稼活都不做么?”

“说地也是哦。”李诗语小声嘀咕道,“这里是茶楼,泡个手还养肤,哪像我们酒楼,天天吃饭洗碗都是油光满面的。”

“看来卿羽将军不甘心了?”旁听的陆子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是有些不甘心!”李诗语嘟囔着说,“我们酒楼的菜做得那么好,费了那么大劲儿。又那么辛苦,可是这茶楼里的人却还是这么多顾客。这要开在酉阳街,早把人给我拉跑了。”

“可不能这么说。”陆子淳也安慰她,“天下第一酥吃地是饭菜,是蛋糕,这里喝个茶又不能止饿。所以,总的来说,我们那里最占优势。”

“是这样么?”李诗语挑眉看向二人。

莫璃大将军和陆子淳齐齐点头。

“那好吧!”李诗语笑笑,“多谢你们的安慰!”

“不过……”陆子淳转折道。

“不过什么?”

陆子淳咧咧嘴,眼睛看向了身旁的好友莫璃大将军。

“这里面,哪里的人最多?”莫璃大将军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李诗语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方看台。正上方坐着一个穿着深蓝布衣的先生。

他身边置着一桌,一个惊堂木。另有一紫砂茶壶,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小酒杯。

在说故事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极为丰富,引得台下看客轰然大笑,仿佛身临其境,喜乐哀愁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是说那个说书的?”李诗语把目光移过去,看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夸赞道,“嗯,说地倒挺生动的,何况还那么多喜欢的看客?”

“那么有何感想?”莫璃大将军一本正经地问。

“哦,我知道了!”李诗语兴奋地叫起来,“我们天下第一酥也该搭这么个看台。”

莫璃大将军的面前一阵凉风刮过,整个人瞬间崩溃。

陆子淳却在一旁呵呵直笑。

莫璃大将军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只好捂住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丝一毫的笑声。

李诗语困惑地看了两人一眼:“难道我猜得不对?”

陆子淳不忍心打击她:“也不是?”

莫璃大将军狠狠地冷了一声:“确不知道你脑袋里一天都装的什么?”看样子,甚是鄙视。

“是啊,我笨。不像你,世界第一。”李诗语反讽了他一声。但莫璃大将军并不介意,只是耐心解释:“看到下面的人了么?”

李诗语的心情还停留在他数落自己的当口,不免烦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到。”

“那……那些人有什么特别?”莫璃大将军的那双眼睛似乎时刻都在捕捉猎物,显地很是犀利,随时洞若观火,“是不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李诗语静静地看了一下,忽然瞧见那拨看客手中的武器,有的是挽好的长鞭,有的是钢刀,有的是长剑,有的是匕首,有的是铁锤。反正兵器应有尽有。

“想到什么了?”

李诗语摇摇头,继而紧张地盯回去,悄悄地提醒二人:“大将军,陆大人,好像我们被跟踪了。”

陆子淳撑着腮:“卿羽将军,你见过跟踪者眼睛离开视线范围之类的?”他最后的那个的,是怀疑,也是诧异,更透露着一丁点儿的嘲笑韵味。

李诗语呐呐:“那万一人家功夫高,不用眼睛,也能很好地盯着我们呢?”

莫璃大将军冷笑意味更重。

“你可别笑!”李诗语讲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么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这种稀罕的世外高人呢?”

“哦。”陆子淳听着这新鲜的见解,忍不住多笑了好几声。

莫璃大将军身子挨地李诗语近了近,唇角的笑意带着挑逗:“你觉得自己的魅力已经达到值得世外高人来跟踪你了?”

李诗语知道他语中意思,却也并不低头:“是啊,本姑娘魅力原本就大。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啊?”手掌轻佻地拍了怕莫璃大将军的脸,“我要不是魅力大,怎么能够丝毫不费工夫地把你这大将军拐到手呢?”

“你说什么?”莫璃大将军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她的细腰上,一拉一拨,李诗语的脸就放大性地现在眼前。

两人直目相对,一向女子汉的她却还是最先低下头来。

“也没说什么,不就是说你好看而已了。”李诗语小声地扁扁嘴,伸手用力将腰上的那只手拨开,有些害羞地扭捏了一句,“你把手给拿开,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么你?”

莫璃大将军看她用力过猛,神情焦虑,一时松手端正了身子坐好。

“哈哈……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陆子淳握着茶杯笑地直不起腰。

“两个你个头啊!”李诗语脑袋垂到桌子底下,小声骂了句。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李诗语敷衍,“说你好看,好看到我非常喜欢你。”

莫璃大将军端着茶杯,由清冽的茶水里看见了自己的脸。那脸上虽然是一张连自己看了都特别孤高的脸,但是可以想见的是,他那一颗火热的心盛满了对这句话的欢欣喜悦。

“我,我也过去听一听!”李诗语说着就站起身,朝那边人山人海的看台走去。

此刻,桌前唯余两人。

陆子淳以茶杯为掩饰,语带挑衅地挪到莫璃大将军的耳根前:“呵呵,心动啦?”

“胡言!”莫璃大将军最见不得有人看破他,于是怒地出拳。

“喂,茶杯,茶杯啊!”陆子淳怯懦地把茶杯放在莫璃大将军的拳头前,语气冷冰冰,“你这一拳要是下来,茶杯碎了可要赔钱的哦。哦,对了,我记得你还欠了我很多很多很多的银钱。”

莫璃大将军听罢,努力地将拳头缩回去,并再三叮嘱:“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好好好,下次再逗你,我自己都不放过我自己,怎么样,好阿璃,相信我吧?”陆子淳高高地抬起手掌,轻言细语地说。

莫璃大将军,斜眼一顾,恰看着李诗语在看客正中手舞足蹈,当下兴致盎然,也起身往看台看去。

“说得好,说得好!”看客中有个大汉拍着手掌,叫地十分开怀。李诗语听后,也依葫芦画瓢地表达自己的喜悦。

“说得好,先生说得好!”李诗语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压过所有看客,竟然在身后给自己叠了两个凳子,颤巍巍地爬将上去,又蹦又跳。

那凳子不高,又固定地十分稳当,所以李诗语并不担心会在自己呐喊的时刻突然崩塌。

这一鼓掌兴奋,其他江湖看客都情不自禁地傻了。纷纷将目光投到李诗语的身上。此刻,仿佛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到了她的眼中。尽管在这个舞台,并未出现过她一星半点的身影。

借别人的才华造自己的势。

看台上漠然坐着的口袋先生闻此声,忽然立了起来,于底下一众看客中搜寻到那个人。一个他百般寻找的女人。

卿羽将军。

如果不是李诗语得了这个身份,或许卿羽将军能够一眼就认出他。和这位好朋友把酒言欢,相拥而泣。

但是此时此刻,高高立在重叠凳子上的李诗语,对于投来的喜悦目光,怀着无法挽回的陌生和困惑。

那口袋先生双眼一直盯着她,眼眶里都蓄满了泪水。可再多么凄楚的泪水,对于此刻的李诗语来说,都是一些细小到如同尘埃的东西不易察觉。

“羽儿,下来!”背后的莫璃大将军看着她,急切地喊了一声。

李诗语爬上去的时候,可能处于欢欣中。彼时俯视地面,竟觉头昏眼花,不忍直视。

“我……我下不来?”李诗语双脚哆嗦,有些许害怕,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勉强地挤出笑容,“太高了,爬地太过了,太过了。”尴尬地挠挠头,起手对着各位行礼,“有没有哪一位好心的大侠愿意把我……把我给带下去的。”

一拿刀的男子看着凳子上的李诗语,哈哈大笑:“姑娘,这么点儿高度,双足一用力,直接就跳下来了。”

这凳子不高不低,但是只要会点儿轻功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跳下来,但李诗语对这主意视而不见,一直僵持在凳子上,保持着蜡像的高贵姿态。

李诗语摸摸鼻子,嘿嘿地笑:“我不会轻功!”

下方单身的江湖大侠心生怜悯,投以同情的目光。

“我只会打架!”李诗语吹牛皮,“我打架打得可好了!”

下方立着的一些江湖大侠,刚刚才升起的同情和怜香惜玉之心啪地一下碎了一地。回头一看,偶见鲜血淋漓。

有人道:“这姑娘有病吧?”

又有人道:“她是骗子吧?”

还有人道:“这样的姑娘救回家也提不起迎娶的兴致吧?”

絮絮叨叨,七嘴八舌。

李诗语心中那个纠结啊。

好像牛皮吹地太早了。

稍稍失望,身后忽然掠过一个黑影。莫璃大将军单手一抱,旋转下地。

李诗语晕乎乎地靠在莫璃大将军的胸膛上,眯着眼睛揉了揉脑袋:“大将军,你说我这么捧台上那先生,他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至少也该露出一点儿幸福的表情吧,是不是?”

“你捧他做什么?”莫璃大将军虽然觉得李诗语说话稀奇古怪,但并不觉得厌烦。偶尔还会以这样的用语方式回上一两句。

但都直中要害,一语中的。

“我其实是想让他看看我的诚意!”李诗语四下一顾,悄无声息地凑到莫璃大将军说了一句,“我想挖墙脚!”

“挖墙角?”

“嗯,我想把那先生弄到我们天下第一酥里面鼓摆着!”李诗语呆萌的建议立刻遭到了莫璃大将军的憎恶。

“不行。”莫璃大将军不屑地瞧了她一眼,“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思想,实在太可耻了。”

“你这么在意做什么?”李诗语咬咬牙,“我……会凭着自己的努力让那说书的先生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回天下第一酥!”

陆子淳也不偏不倚地走了过来:“这先生可是茶楼的宝,哪是说带走就能带走的呢?”

“那可不一定。”李诗语骄傲地拍拍胸膛,“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准儿他真的愿意呢?”

陆子淳捅了捅莫璃大将军的后背,往看台瞥了两瞥:“那要不就让卿羽将军试一试?”

莫璃大将军冷哼:“不行!”

“怎么就不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能知道。”陆子淳翻了翻眼睑,拉到一角轻声道,“别忘了,阿璃。她可是你喜欢的女人。你连你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愿意相信,那也有些太残忍了吧!”

“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才不希望她变得如此卑鄙无耻。”

这下陆子淳给他以往的人品翻了张牌:“我记得你对付别人的时候,可也没考虑过自己的招数正派不正派吧。何况你那还是含有心机地算计别人的命,然而卿羽将军不过就是忽悠个说书先生给自己的酒楼增加人气而已!”眼睛眯了眯,“貌似这天下第一酥还是你们二人的。”比较理直气壮地吼了声儿,“好像你开那天下第一酥还借了我很多很多很多银钱。”

“你?”莫璃大将军恨道,“这事儿你要提多少遍?”

“不知道。”

最终,莫璃大将军在陆子淳的劝说下,只选择了默不作声地旁观。而陆子淳则兴致勃勃地告诉李诗语,要拭目以待。

李诗语原本并没什么信心,只不过捡着了身为卿羽将军的便宜。

此刻他两人刚要回到原来的座位,就看见刚刚那个白白净净的店小二急匆匆地行过来。

“客官,我们的掌柜想要见见你?”

李诗语吃惊地屈肘指着自己:“要见我们三个?”

“不,我们掌柜只见姑娘一人!”那店小二温文儒雅地回答。

“就见我一个,不会吧?”李诗语纳闷地瞅瞅坐着的莫璃大将军和陆子淳大人。

李诗语立刻思量。

莫璃大将军眼中镌刻着茫然,不可能会是他捣鬼?

陆子淳大人疑惑地耸肩,也不大像是他在捣鬼?

那么真的是这楼里的掌柜要见自己?

见自己做什么呢?

李诗语摸不清底细。只能难耐地捏了捏袖角,紧跟那店小二上了二楼客房。

窗户旁坐的陆子淳心慌意乱:“你不去贴身保护她?”

莫璃大将军拎着茶壶,笑意盈眼:“子淳,你听说过卿羽将军被人保护的么?”

是啊,他给忘了。现在眼前的那个女人是货真价实的卿羽将军啊?功夫如此高强,谁敢动手?

“呵呵,也是,也是。”陆子淳干笑了一声,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

楼上偏角的房间,仍然开着那一扇窗。透过窗子的细小缝隙,隐约能见到两个人。片刻后,半开的窗子被拉开了。咿呀的一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立在窗前。

“师哥,你信么,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陶盈抚着窗框道,“在梦里,羽师妹跟我说,今日会来此楼。”

男人微微仰着脸:“看来你好梦成真了,羽师妹果然还是来了?”

“师父知道会不会高兴?”陶盈再道。

男人脸上盛满喜悦:“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口袋先生见过羽师妹一定会很高兴的。”

陶盈指了指隔壁房间:“要不要''''''''过去看看?”

男人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从窗前的桌子上拿起剑就朝隔壁的房间出发,缓慢地,颇为喜悦地去敲房门。

房门大开。

李诗语正坐在窗前,四下张望。

“你们这儿楼的风景挺好的啊!”李诗语边看边说,“窗户不对街口,住起来倒是挺安静的。先生,你这房间真不错!”

“卿羽姑娘?”口袋先生满含热泪地走近,双眼甚至因为太过伤心流泪而充满了血丝。

“咦,怎么了?”李诗语笑着就转过来,纳闷不已地问,“对了,你们店小二不是说你们这儿的掌柜要见我么?”她朝门口望了望,“怎么没看到他来?”

“卿羽姑娘啊!”口袋先生奔过来,正想说出多年隐情。却不曾想,李诗语一点儿机会都没空给他。

“卿羽姑娘啊……老夫……”

刚想痛苦流涕,门口那师兄妹就踏步进来了。

“先生,他们又是谁?”李诗语狐疑地指着门口的一男一女。

口袋先生只好放下认人之事,先给李诗语介绍:“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手臂扬起,定在男的身上,“他叫鲁云。”手指又定在女的身上,“她叫陶盈。”

李诗语恭敬有礼地起手:“两位好!”

男的听罢疑惑地动了动眉。

羽师妹何以这么生疏?

伸手想要去拉李诗语。

李诗语躲开:“你别动,男女有别。”

男人有些讶异,却又不能逼迫他。只能放手。饶是陶盈摸索出其中缘由,拉过鲁云,小声道,“师哥,你忘了,湄师姐说过羽师妹这里……”

哦,对,她失忆了。

鲁云再次恭敬地笑笑:“卿姑娘,在下一时失态,唐突卿姑娘了。”

李诗语摆摆手:“无妨无妨。”

回想这句话,李诗语不觉纳闷好奇。怎么又有人知道自己叫卿羽?莫非这两位也是卿羽的朋友。

李诗语心中暗自腹诽。

他娘的,这卿羽将军人缘也太好了吧。

“我好像不认识你们!”李诗语尴尬地挠挠头,“你们知道我姓卿,是不是认识我啊?”

陶盈凑上去,和颜悦色地回答:“当然知道了,不仅知道,还了解卿姑娘以前的事儿呢。”

“以前的事儿?”李诗语傻乐道,“不好意思,以前的事儿,我全给忘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陶盈笑道。

“对,重新认识。”李诗语回握住陶盈的手,客气道,“姐姐,你们如果下次若来城中,便到酉阳街来吧。我开了一个酒楼,正好可以一起聚聚,增强一下现在的友情。”

听着这些奇怪又好笑的话,陶盈只能随口附和:“那好,下次我和师兄一定前去。”

“羽师妹?”这鲁云是个大男人,可不比陶盈有耐心,眼见同这李诗语越来越陌生,他只好和盘托出。

但是这一称呼并没有让卿羽及时地反应过来。

因为她,现在是李诗语的灵魂,李诗语的心。

“你叫我?”李诗语听着有些迷糊,“我听不懂。”

“听不懂师兄不怪你,只是……”他走过去,强硬地把上李诗语的两肩,“羽师妹,你好好地看看师兄,难道你就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了么?”

李诗语用力地点头,又用力地摇头。她其实不知道现在是说有好,还是说没有好。对于一个被占了躯壳的卿羽来说。应该说好比较好吧。

“认……认识。”李诗语装模作样地敲敲脑袋,“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记忆,但确切也不知道你是谁。”见鲁云露出失落的神情,李诗语只能善心地胡编乱造,“看你们两个的长相,感觉挺熟悉的。”摇了摇脑袋,继续敷衍,“我以前的事儿记不清了,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所以你们也不用着急,我会慢慢儿想起来的,一定会慢慢地想起来的。”

鲁云的心情缓和下来,慢慢地退了几步。

陶盈忙拉住他:“师兄,羽师妹已经忘记曾经的事儿了,你又何苦非得逼着她想起来?”

鲁云崩溃地对着陶盈喊:“师妹,我们出阁已经很多时日了,可师父那边,我们一点儿消息也没带回去?难道你想看着师父整日以伤心欲绝么?”

“可是羽师妹根本不想在阁里长久呆下去!”陶盈也有些心急,“师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羽师妹她根本就不想继承阁主之位。”

“无论她干不干,我都要把她带回去。”鲁云双目急地发红,咬牙切齿地揪住陶盈的衣领,“师妹,我告诉你。她必须做,因为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师兄,你不能这么霸道!”陶盈指着李诗语,“羽师妹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还想让她生不如死么?”

“为了师父,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鲁云回身瞪了李诗语一眼,“羽师妹,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下次除非你把我打死,否则我一定会将你抓回去!”迈开步子,大步走开。

“羽师妹,你别当真,他说笑呢。”陶盈解释了一句就奔出房去。

李诗语傻傻地愣在场地,整个人还没有从这两人的故事中走出来,她轻轻地转过脸,无辜地扫了一眼口袋先生:“先生,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口袋先生摇头:“老夫也没有听懂。”

“哦。”李诗语乐呵了下就要跨步走出,“等了这么久,你们掌柜的还没来,那我就先走了!”

“卿羽将军!”背后口袋先生朗声一喊,痛哭跪地,“老夫……老夫终于找到你了。”

“先生,你……你怎么给我跪下了?”李诗语诧异地退回去扶起痛哭不止的口袋先生,“你们这一个一个都神经兮兮的,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卿羽将军,老夫是福叔啊!”口袋先生不可抑制地磕了一个头。

李诗语吓坏了,自己的这身份有些太离谱了。一天之内,竟然被三个人认错。

哎,每每她都想以‘某某,你认错人了’来否决,但屡屡都因自己的良心迫得她去努力接受。

现在已没有真正的卿羽将军。只是一个披着卿羽将军外壳的李诗语。

这个做了替身的人,倘若不能为自己身体的这个主人承担一切,那么这世界就真的是太绝情了。

“先生,您……如果有话同我说,那就快起来吧!”李诗语搬了把凳子坐在中央,“你慢慢说,我听着。”

那口袋先生磨蹭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眼不离人。

他究竟是谁呢?跟那两个人是一起的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李诗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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