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狄军顶风冒雪长途跋涉之苦,楚军就要轻松多了。毕竟占着主场优势,汉水紧贴襄阳,部队说撤就撤,又不虞对岸打过来,刘枫便下令刚到的三十万新兵进驻沿岸阵地,襄樊渡八万,老龙州八万,鱼梁州是重镇,其余剩下的十四万便一起驻扎在这里。——楚王严令,就是最冷的天儿,也不准停止练兵,就是天上下刀子,每天至少练足一个时辰。
刘枫的意思,新兵蛋子没见过血,正好借着天气磨练磨练。而换下来的十多万主力部队可就要优待多了。毕竟,在如此艰苦卓绝的环境下,他们卫国抗战死扛了整整大半年,既有功劳更有苦劳,将士们早已兵疲士苦,也该替换出来休整休整,养精蓄锐一段时间,为最后的大决战做准备了。
于是,他大笔一挥,玄武军团全师封船入港,水陆大军无分彼此,统统退入襄阳城郊的五里铺军营过冬。
五里铺军营原本是羽林军团驻地,足够驻扎二十万人。如今羽林军团没了,黑瓦白墙的营房全都空了出来,正好安置这些累到骨子里的功臣们过冬。
眼瞅着这冰雪天儿没个把月过不去,反正冬天还长着呢,又逢岁旦年关大喜的日子,刘枫索性好人做到底,该休假的,该探亲的,全都去吧。军营里保持七成战力,其余的战士也被允许轮流去襄阳城里潇洒潇洒。
王令一下,军营里欢呼震天,几乎把那漫天的乌云都给掀翻了。——仗打了那么久,部队死了一茬补一茬,虽然还是保持在二十万上下,其实早不是半年前的那拨人了。可经过如此残酷的生死淘汰,余下的这些幸存者,哪个不是真本领傍身?甚至有的人当时还只是一介新兵,如今已积功升到佐领。就算是最不起眼的普通士卒,此刻也几乎全成了老兵油子,一个个都揣着大把军功赏钱,不趁这机会花出去,难道留着决战冲锋时累赘人么?
有了这一大笔流动资金的注入,原本因战争而陷入萧条的襄阳消费市场瞬间焕发了生机,尤其是娱乐行业,更是一下子变得活力十足!
初掌户部的石金奎看着这个月的商税报表,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拍大腿叫唤:“回来了!钱都回来了!”。
可主管治安律法的乔方书却苦着一张脸。——自从开禁,饭馆酒肆醉酒闹事,妓院勾栏争婊子打架斗殴,屡禁不止就没一刻消停。
这位年轻的刑部尚书,如今大楚朝堂上的第一宰辅,被这一大把的腌臜事儿牵扯了全部精力,忙得团团转,心急上火直憋出一嘴儿的潦浆泡,可又不敢谏阻此事,想他一个文秀才,对面却是十多万粗鄙无文的大头兵,还都是国之功臣,他要真敢跳出来坏这些兵大爷的好事儿,口诛笔伐还是轻的,只怕还有生命危险……
就这么着,襄阳自开战以来的沉寂一瞬间打破,在一片扰攘嘈杂的喧嚣中,靖乾六年的岁旦佳节渐渐临近。
这一天清晨,刘枫习惯早起,躺在床上睡一夜,一睁眼见窗户透亮,还以为起迟了,连忙跳起来穿衣蹬靴,张嘴就是一通埋怨:“绮兰,绮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在哪里,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门帘一响,一名宫装佳人闻声翩然进屋,见刘枫满面愠色,将手里的餐盘轻轻搁在桌上,笑道:“别生气,外头雪大铺天盖地,雪色映得发亮。其实时辰还早呢!——饿了吧,我把早饭端来了,你洗漱完就在屋里吃吧。”
刘枫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不是身在汉水军营,而是回了自己的王府,眼前的美人也不是早晚相伴的绮兰,而是自己的王妃周雨婷。
是的,回家了。眼看年关将近,楚王本人也给自己放假了。五里铺军营,顾名思义,距离襄阳城就五里地,骑上快马一顿饭的功夫转眼就到了。这个情况,这个时候,再闹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那不是风格,是矫情!——连大头兵都放回去过年了,堂堂楚王回家回的理直气壮!
只不过已经整整大半年没有在家过夜,一时难以适应,很多习惯改不过来,于是第一天早上就闹出了笑话。刘枫又想起一时口快话里暴露出了“玄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军营里睡惯了,牛皮大帐厚不透光,看不出早晚,叫……叫你笑话了。”
周雨婷抿嘴一笑,轻移莲步走到面前,忽然蹲下身子便给刘枫穿靴子。刘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自己来吧。——你啊,你可是王妃呢。”
“王妃也是女人,也要服侍自己的男人,有什么错了?”周雨婷头也不抬,手脚麻利地系紧靴子上的绳扣,却不起来,蹲着身,低着头,有意无意地轻声问道:“这些日子,都是绮兰在你身边,她……伺候比我周到吧?”
刘枫大窘。他是深爱周雨婷的,此刻听出她话里的落寞,心中没来由地一疼,想想这些年,地盘权势日盛,身边的女人也确实多了起来,身为正妻的周雨婷从来不说什么,此刻却冒出这句话来,那定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刘枫不禁很有些后悔自己的多情。连忙把周雨婷扶起来,握着她手按坐在身边劝慰道:“这事儿没与你商量,你多包涵。绮兰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对她也……罢了,总之是我的不是,今后一定改正。你不要难过,我晓得的,家里女人够多了,再多……只怕你也管不过来。”
周雨婷噗嗤一笑:“花心就花心,什么烂借口,偌大周家,光直系亲眷就不止千把人,现在连家主都没有,还不都是我兼顾着,我会管不过来?”
周雨婷嘴里说着话,语气轻松,眼角却心虚地不住瞥刘枫。刘枫何等精明,哪里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微微一笑立刻收敛,叹口气道:“周家还没立家主?老爷子走得太突然……罢了,这是周家家务,我就不掺合了,你虽是出嫁的女儿,可终究是长房嫡系,有了事儿还该多操点心,你就做这个主,挑个年轻有朝气的新家主吧。——哦,对了,如今版图扩大急需大量的地方官吏,周家旁支晚辈里头你也帮忙物色一下,有没有可造之材,列个详细的名单报给吏部,叫吴承宣逐一把关酌情任用。老爷子泉下有知,也算我这孙女婿的一点心意,可好?”
好!那敢情好!就等你这句话呢!
周雨婷心里激动得几乎大叫,可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如此简单,顺利到不可思议。之所以开口就提绮兰,打的就是以退为进的主意,其后她还准备了大量说辞,直谏、哭诉、哀求,乃至色诱,重重手段一样没用上,目的就这么达成了!?
又想起自己意外获得的监国之权,夫君他……真的原谅周家了么?
如此激动之下,即便是周雨婷也难免失了方寸,口不择言冲口就问:“那睿儿呢?你何时复他世子之位?”话一出口周雨婷立刻惊醒——不好,步子走大了!
闪眼看去,果见刘枫一瞬间沉下脸来。周雨婷芳心突地一跳,慌忙起身,一咬牙就势跪了,软语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周家造孽,可睿儿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啊!我……臣妾求你了,要不……你废了我的妃位!”
“你起来。”
“殿下……”
“起来!”
刘枫语气严厉,周雨婷吃了一惊。两人相识已近十年,从来都是周雨婷发脾气耍性子,有时还动手动脚,刘枫还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口吻对她说话,周雨婷不由吓呆了,委委屈屈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见周雨婷这副摸样,刘枫也知道自己过头了,心一软几乎就要答应,奈何定嗣立储乃是社稷传承国家大事,他心中早有定计,决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而有所动摇,连忙转过头不去看她,冷下声气硬邦邦地说道:“这个事儿,你不要再说了。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背后传来周雨婷的低泣,却硬梗着不肯放声。刘枫硬起心肠,交代几句便大步离开房间,早饭也不吃了。
原本是久别重逢的温馨欢好,如今却闹得不欢而散,周雨婷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由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心乱如麻。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周家如此罪孽深重,看在爷爷的份上,夫君都能既往不咎,可为什么偏偏如此固执,不肯放过一个两岁的无辜孩子?——天晓得,他好狠的心,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周雨婷忽然抬起头,猛擦一把拭去了泪,眸子里便闪出光来。她想到一个人,眼下这局面,能帮她出主意的,也只有这个人了!——对!我这就找她去!
“铃儿,备轿!我要出宫!”
“出宫?是,我这就去叫上红鸾姐护驾。”
“不!不要叫她!带几个鸾卫就够了,我……我们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