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兰正睡得沉酣,半夜里被他拖起来质问,又累又烦心里是万分不情愿的,坐在那里眼皮耷拉只想瞌睡,闻言打个哈气懒懒地说:“不怕!我早已密令一支大军赶去救援巴郡,你放心好了,符县出发,不过一百五十里,眼下就该到了。”
“真的!?——好大哥!你这是及时雨……”赵濂睁大了眼睛,瞳仁中闪着惊喜的光,可忽然念头一转,惊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齿问:“军令往来,动员士卒,准备粮草,几天就赶到我国都城?——大哥,好快的手脚!这支人马,你原本是做甚么用的?嗯?”
鄂尔兰无辜地眨眨眼,“当然是时刻准备救援二弟你喽,绝不是计划在打败楚国后乘胜翻脸偷袭你的国都,大哥是这种人么?”
赵濂不说话,只盯着他看,脸上那臭臭的表情分明在说:放屁!你就是这种人!——开玩笑,二十多年前,大华与鞑靼内外勾结夹击霸王逐寇军,在取得决定性胜利后的第二天,海天就是这么对付他父皇的!一日破军,五日入境,四十五日攻克都城长安。曾经的大华皇朝,就此灭亡!
鄂尔兰厚起脸皮笑得一脸无害,在这真诚的笑容里,任谁也看不出他正在背后磨刀,赵濂心里一片明镜,要不是楚国意外地扭转了战局,这柄暗藏的匕首,十有八九要捅在自己背上!——大哥啊,你这头恶狼!
可眼下万不是计较的时候,身为国君,他拥有比流言更精准的讯息,楚国强大的山越军团已经打进家门,兵锋直指国都,根据最新急报,先头部队距离巴郡城不到两百里!
与其责怪对方卑鄙,赵濂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这支人马,到底什么实力?有把握么?”
鄂尔兰嘿嘿一笑:“依你看……山越军团厉不厉害?”
“废话!楚国山越军团是仅次于铁卫营的精锐步军,战力惊人,兵力更是铁卫营的五倍,岂容小觑!?”
“那……他们打不打得过骑兵?”
“嗯?”
赵濂一怔,疑道:“你派来的是骑兵!?——哪里来的骑兵?青海铁骑不都在这儿么?”
鄂尔兰神秘一笑,“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嘿嘿嘿……整整五万鞑靼铁骑!配合你的七万都城禁军,对付咱弟媳妇儿手下的十万山越蛮子,够了么?”
赵濂不觉呼吸粗重起来。山越军团名声在外,天下皆知底细,虽是彪健精锐,却也是地道的轻步兵军团,对阵同样的步兵那是纵横无敌,可野战里遇上大股骑兵,那下场还用说么?绝没个好的!——这仗有的打!
“够了……够了!”这两个字被他咬得铿锵嘣响。
数日后,果有战报传来,汉水两岸同时收到消息——山越军团攻势受挫,遭遇一支纯骑兵构成的奇袭部队,交战不利,被牢牢阻挡在了巴郡门外,两军陷入对峙。
至于这支神秘奇袭部队的真实身份,说出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双料叛将,前大狄狼军大督帅、前大楚狼骑营副统领营主,如今的察合津狼帅,朵里尔!
这厮自归楚后一直被沙克珊打压,觉得前途渺茫毅然投入了楚帝刘柏的怀抱,不想这货竟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战就败一败就亡,眼看灭国在即,朵里尔哪肯跟着遭殃?叛变这事儿,但凡有过一次,第二次总要容易得多!他便以奇货自居,趁乱率军投入了察合津的怀抱,原本想要献上刘枫的嫡子作为觐见之礼,不想被人半道劫了,只好空手上门,被鄂尔兰命令埋伏在边境地带,只等楚国破都灭亡邻国腹地空虚之时,便要在大华背后下黑手。
世事真叫难料,开战以来朵里尔潜伏山区磨刀霍霍,只等着灭国之功从天而降,不想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原本要消灭的敌人竟成了要保护的对象,这叫他说什么好呢?可不管怎么说,该来还是要来的,所谓事不过三,举天下之大,所有的势力都已被他得罪个遍,除了察合津,也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话说江梦岚兴冲冲杀往巴郡,一心要将大华国打个对穿,自巴蜀过汉中而入荆州,突到伐楚同盟军的背后,为自己男人创造决胜之机,不想半道遇上这么个程咬金,女统领气坏了,朵里尔原本就是她山越军团的副统领,此刻竟在战场上兵戎相见,那叫分外眼红,当场就恶战一场。
奈何双方做了两年多的“自己人”,彼此是知根知底全都门儿清,谁也寻不着破绽,兵种上鞑靼骑兵占优,可地形上却是山越战士有利,一仗打得天昏地暗,却是互有折损不分胜负,这一拖便相持不下了。
可不得不说,山越军奇袭敌后,捣敌腹心的战略就此搁浅,已濒临崩溃的伐楚同盟粗之又粗的喘了口粗气,缓过劲来,便等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青州,打下来了!
四月初三,当鄂尔兰和赵濂再次见到海天的时候,惊呆了。才过一个多月,记忆中那个熠熠矍铄的中年人,此刻竟已成了满头华发的老人!
——那苍白起皱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从前淡不可见的老年斑似乎一夜之间就冒出来,遍地开花布满脸颊。那佝偻萎缩的身形缩在松垮的龙袍里,让人不禁产生了一种联想,他之所以在军营里穿龙袍,不是因为天儿冷,只是这虚弱的身体已撑不起那套沉重的金甲!
望着那一脸的怔忪色,一身的迟暮气,哪里还有半分草原英雄天下雄主的风采?鄂尔兰和赵濂对视一眼,内心俱震:没想到啊,凉亲王海兰坤的死,竟对他造成这样大的打击!?身为帝王,竟对手足之情看得这么重?!——两个薄情寡义时刻不忘往结义兄弟身上捅刀子的坏家伙觉得难以理解。
同时又不禁起了担心:就他这病怏怏的模样,就是明日一早发现他死在床上,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他是伐楚同盟的主心骨啊,他要是莫名其妙倒了,那仗也不用打了,大家收拾收拾好聚好散得了!
兴许是看出这二位的顾虑,海天自嘲一笑,本已浑浊的双眼在开合间竟绽出两道精光,寒冽冽直掠过去:“二位可是在想,不妙啊,老家伙活不久了,大敌当前,这可怎么办呐?——朕说对了么?”
饶是对面同样两位国君,可在这位垂暮老者的目光逼视下,二人近乎本能的、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给降格了,成了两个面圣奏对的“诸侯”,深一鞠躬诚惶诚恐道:“不敢!狄皇陛下春秋鼎盛,偶有小恙很快就会大安的。”
“呵呵呵呵……”海天声音嘶哑,笑得格外难听,忽然一呛剧烈咳嗽起来,普颜忙给他捶背,好一阵才道:“放心吧,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好不了,但也死不掉!——眼下大事未了,家国未定,朕如何闭得上眼呐!?就是不小心下去了,二弟也要赶朕回来报仇的!”
说着笑着,海天伸手一指御案,“看看吧,好消息,终于打开了突破口!”普颜立刻拿起御案上的一封奏表,双手捧着走下台阶。俩人把眼一睃,心定了。——赤红封皮插着白羽。这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捷报!
普颜奉上奏表,鄂尔兰先看,看完递给赵濂,看时海天便自顾自说笑:“喀尔吉老当益壮,不负君恩重托,一路高歌猛进,一路奏凯报捷,先后攻克临淄、平寿、淳于诸城,并于八天前攻破即墨,楚国永胜军全线败退,撤兵南逃三百里,过浯水,直到箕屋山才立住脚,一路斩杀无数,缴获粮草辎重无算,北海东莱二郡不战而克!整个青州……光复了!”
自从半年前开战以来,主战场仗着突袭之利,才勉强打下了汉中、南阳两个郡,江夏郡原本已经拿下了,可海兰坤战败身死又丢了,不想那年老胆小最是昏聩无能的喀尔吉,竟然超常发挥,兵力只有主战场的一半,却一路摧枯拉朽,连战连胜,居然打下整个青州!那可是整整六个郡啊!
鄂尔兰和赵濂大感振奋,仿佛夜地里迷路,陡见前方一片灯火,心中那股彷徨尽去的惊喜真叫无法形容,二人几乎跳将起来,搓着手,带着笑,又是恭贺又是褒扬:“好消息,这可真是好消息!”
“好消息”也同样传入了南岸的楚营,不过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人。
“文哥儿!”
刘枫大步过去,在四周众将的目瞪口呆中,兜肩儿给了来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是的,为了以最完整、最精确的方式汇报东线战况,同时也更直观地听取刘枫的战略部署,铁骑军副统领,大驸马穆文亲自赶来了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