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月色惨白,夜黑如墨,火光似血,大片大片的人形鬼影,手持各种奇门刀兵,用一种难以言语又极端怪异的姿势,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守营将领敢用性命担保,这绝不是活人走路的姿势,手足僵硬,步伐妖异,这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这种无法形容的迈步节奏,从没见过,甚至根本无法模仿!
天呐!这是鬼!来自九幽地狱的妖兵鬼卒,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前进!
“别让妖怪靠过来!——放箭!快放箭呐!”
将领发出一声鬼气森然的尖啸,惊醒了手足冰冷的骑兵们,他们不及穿衣戴甲,不顾一切抓起地上的弓箭,哇哇怪叫仰天就射!
恐惧的力量令人疯狂!
在这个时候,骑兵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不管抓到手里的是几石弓,一声怪叫准能拉满,人人箭发连珠,一时间万矢齐出,箭如飞蝗,暴雨般向黑暗中倾泻过去。
“梆梆梆……”
箭支射入硬物的铿锵声响成一片,接着便是一万多人倒抽凉气的嘶嘶声。——老天呀啊!几万支箭射过去,竟然没有一个妖兵倒下!不,他们有倒下,可倒下后又慢吞吞站了起来,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似乎是被箭雨激怒了,一阵妖风吹过,对面响起一片呜呜的鬼啸声!
他们……他们真是鬼啊!
当逐寇王旗竖起来时,对面的恐慌一瞬间爆发了。——王旗在燃烧,是真正的燃烧,滚滚烈焰随风怒卷,热气蒸腾,火舌乱吐,可那面旗帜却像根本不怕火似的,燃烧正烈,却又分毫不伤。
火焰王旗之下,迷雾重重,妖气弥漫,突然,一名重甲鬼将纵马跃出黑暗,那超越常人一倍多的庞大身影,浑身尖刺恐怖到夸张的造型,还有那滚滚燃烧的一双鬼眼怒目和一头火焰长发,无不令人魂飞魄散,只看一眼便吓得失声尖叫,魂灵出窍。
对了,还有那匹该死的战马!——燃烧!马蹄过处,地上星点火光,完整清晰地勾勒出一条燃烧的轨迹!
“射他!快射那鬼将!”
士兵们鼓起勇气张弓搭箭,又是万箭齐发,箭雨如瀑,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箭支在靠近他身周时,仿佛撞上了透明的墙壁,莫名其妙就弹开了,甚至突兀地悬停在半空中,争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保护着他!
“天呐,鬼!他们一定是鬼!——跑啊!快上桥!”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也不知是谁喊的,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诱惑,还添了几分幸灾乐祸。可不管是谁,有了他这番故意提醒,骑兵们登时惊醒了,他们惊喜地想起,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条生路!——浮桥!
“妈呀!快逃啊!”
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不管是骑马还是走路,近两万人不约而同一起转身,同时向着浮桥疯奔猛冲。
这边已是兵溃如水,对面却是嬉笑连天。——是的,嬉笑!
年轻的学员们都有一种错觉,这不是在打仗,而是一场几千人一起玩闹的大型杂耍,少男少女山呼怪叫,做出各种奇怪动作,又或者嬉笑打闹,吹牛聊天,这仗打得又新奇又兴奋,真是说不出的有趣,享不尽的欢乐,看向刘枫的眼神星光闪烁。
刘枫此时的形象绝对惊世骇俗。他骑在一匹巨大的木马上,手脚绑着枝丫乱戳的树干,还涂成刺目的白色,黑暗中远处看去,这就是一个骑在巨马上全身长刺的恐怖巨人。这样的装束,也只有一身神力的他才装扮得来,常人绑上四根粗木杆,头上还顶个大火炉子,早趴下了。
木马腿上装了四个小轮子,腹下藏着十个健壮的男学员,合力一推咕噜噜地往前走,马屁股后头还挂一个漏洞的炭盆,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学员,手里拿一支铁钎,走一步就拨下几颗火炭,一路燃火就是这么来的。
身边两千多男女学员打扮得同样不敢恭维,他们之所以“步履怪异,形同鬼魅”,其实说穿了真叫一文不值——他们一个个的都在倒着走,屁股朝着对面,这一走姿势说不出的怪异,怎么看不像活人。他们的背后脑后,以及手脚背面都绑着挡箭的木板,如今已射得一个个跟刺猬似的,显得十分滑稽。
刘枫的“无形屏障”看似玄乎,其实更加简单,那是四根木柱,撑起一个三丈高的平顶,整个漆成了黑色,又有十六名浑身黑衣,就连脸面也涂黑的学员撑着,刘枫走到哪儿,他们就扛到哪儿,远处看去只有三条黑线,到了晚上,更是连人带棚子整个融了进去,变成了“透明的”,莫说是万箭齐发,就是十万箭、百万箭、千万箭,也别想伤及刘枫分毫。
刘枫高坐“马上”,驱使“众鬼”:“炭火拨慢些,省着点用!——行了,下边的,停止前进,再近穿帮啦!——全体注意,徐退三十步,来点儿忽远忽近的感觉,起步……走!——配乐组准备,中号竹管,万鬼呼啸,预备……起!——左翼,给我把脚跺起来,跺响点儿,对!脚步声慢慢右移,慢一点,再慢一点,右翼跟上!好的!”
百忙中刘枫回顾绮兰:“看见没?只要计划周密,考虑详尽,准备充分,简单的障眼法也能用来破敌制胜的!”
这一句话,若是放在平时,那是听过就算的老生常谈,可如今却大不一样,对面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学员们的心都被深深震撼。
绮兰望着山坡上熊熊燃烧的逐寇王旗,奇怪地问道:“你那种烈酒到底有何玄虚?为何只要不停地泼上去,旗帜就不会烧坏?”尽管只是一面山寨王旗,却是绮兰带着女学员们连夜赶工,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怜这些舞刀弄枪的花木兰,一个个指头扎得流血又流泪,心疼着呢!
“那……那也是障眼法,我跟一个变戏法的老头学的!——去个人,叫烟火组湿叶子少放些,烟太浓啦,呛得本王……咳咳……”
刘枫暗暗惭愧,心中回响起充满磁性的老者声音:“小朋友们大家好,小喇叭又开始广播啦,我是博士爷爷,今天的问题是——烧不坏的小手绢。……我们用2体积酒精和1体积水混合……这样,手帕也就不会烧着了。小朋友们,你们明白了吗……”
绮兰有些钦佩,又有些不服气地说:“天呐,这么多的鬼主意,也只有你想得出来,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学员们一起响应:“就是就是!不愧是大王!比书本上有趣多了!哈哈,鬼魉伎俩也有这成效,真有意思!”
听到这话,刘枫的心猛地一揪,脸立刻沉下来:“鬼魉伎俩?什么是鬼魉伎俩!?还有趣!?”一连三问,语气变得更加严厉:“这是战争!战争永远是最严肃的!——兰儿,谋略课本扉页上写的什么?”
学员们冷不防他突然发怒,唬得一个个惶恐相顾,垂手低头不敢言声。绮兰有些慌乱地回答:“上兵伐谋,胜负只在一念间。”
“上兵伐谋,什么叫上兵伐谋?你们又该如何理解这‘一念间’?”
刘枫逐一望向身周的几个优秀学员,“老一辈的将军们都已经……不在了,楚国的未来全要依靠你们!——我不允许任何人,用玩乐的心态看待战争!尤其是你们!”
“战争,是一场棋局,每一颗棋子都是千百条人命,他们的父母妻儿眼巴巴望着你落子的手,一着不慎,举国缟素,血流成河!——看看吧,汝南、安城、舞阳,六十万烈士忠魂埋骨他乡,上百万孤儿寡母终夜痛哭,如此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你们警醒吗?!——真是混账!”
几句话出口,刘枫反被自己勾起一腔忧患悲愁,不觉已是大怒大悲,双眸盈泪,可他双手缚木无法擦拭,只能任凭泪水滑落下来:“那些老将们,他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百战余生,哪个不比你们强上百倍千倍?!可是……可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足以葬送一切!你们……你们……”
“大王!我们错了!”
若不是身上同样绑满了木头,学员们全都要跪下了。那一个个逝去的先王宿将们,都是他们的挂职教官,每位营主以上将领,每年都要在回京述职的时候轮流去军略院授课带训一个月,那一身的本领韬略如何不清楚?又有哪个不是佩服万分?
可如今,累累功勋,艳艳惊才,转眼都成如烟往事了……大王说得没错,胜负只在一念间!
学员们满面惭愧,收起了玩闹的心情。
刘枫深吸口气,止住泪也稳下心神,想想这些学员一腔热血只盼厮杀,怕是把战争看小了,将来岂不吃亏?于是想要趁势警醒他们,说道:“这场仗,便是我一生中也是少有的特例。可是,万变不离其宗!依然是四个字——上兵伐谋!”
事情就是如此奇怪,对面溃军还在亡命奔逃,这头刘枫却给学员们上起了实战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