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绮兰口中“绝对忠诚、绝对强悍的精锐之士”,指的正是军略院的学员们。他们很年轻,从未上过阵,可从小就被当作未来的军官培养,经过最严格的基础选拔和长达三年的专业训练,他们年轻气盛,朝气蓬勃,他们忠诚勇敢,坚强守纪,他们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作为一名普通战士,绝对当得起“精锐之士”这四个字。
不难想象,拥有如此坚实的基础,只需略经几阵,稍加磨练,这支学员军立刻就能脱胎换骨,破茧成蝶!
看着一张张年轻而稚嫩的面孔,刘枫心中激荡如沸。在走上高台前,他曾有过担心,学员们虽然非常优秀,可毕竟他们还很年轻,甚至从未上过战场,没有任何实战经验,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考验,他们会作何反应?他们会不会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然后在某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偷跑出营,遁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些年轻人斗志高昂,军容鼎盛,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随着这震天的呐喊烟消云散。如此危急窘迫的亡国绝境,如此声势骇人的百万强敌,却无法吓倒年轻的勇士,他们清澈的眼神像海水般纯净,又像火山般狂热,里面写满了坚强勇敢,不屈无畏。
刘枫感动了,几个月的积郁,数日间的悲痛,都被这股朝气驱散天外,一瞬间已是勇气百倍,信心百倍。
他坚信,即使面对海兰坤的铁浮屠,这支娃娃军亦定能奋勇向前,用马刀和铁蹄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绮兰静静地站在刘枫身后,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事实上,久在军略院,她比刘枫更加了解学员们的想法。
曾几何时,他们是国家的希望,天之娇子,每一个家庭都在渴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能够迈入卧龙学府,成为未来的栋梁之才。尤其是军略院,那是英雄出少年的梦想摇篮,罗冠虎、罗秀儿、常朝阳、那一个个名字,就像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为每一个心怀壮志的少男少女照亮了前进的方向。
可是,自从刘枫失势,武若梅被捕,军略院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被朝廷无情地丢弃在遗忘的角落。
早在三个月前,高年级学员就到了毕业参军的时候,按照以往惯例,应当举行隆重的毕业典礼和选将仪式,大王每年都会莅临现场,全程观摩将选竞赛,然后亲手为前三十名优秀毕业生颁奖授勋,他们将进入主战军团,一举成为队正级别的中层将领,而其余的学员也会在兵部的统一安排下,进入各大军团担任基层军官。
可是,今年却大不一样,一切都变了。
院长罢官,大王退位,朝廷变天了。在得知罗冠虎和罗秀儿兄妹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坚定地支持刘枫后,皇帝不可能让这些同样忠于刘枫的学员进入军队。
于是,他们被抛弃了,被放逐了,困守群山,自生自灭。
直到某天,期盼已久的王突然出现在面前,向他们发出召唤,将国家兴亡的千斤重担放在他们稚嫩的肩头,指引他们跟随自己的脚步,抗击外敌!拯救祖国!
身处逆境,却又肩负重任,这几乎是每一个年轻人梦想中的场景,这些初生牛犊满腔热血,他们渴望战斗,渴望荣誉,渴望成为英雄!
如今,刘枫来了!机会来了!带来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也愿意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此时此刻,梦想成真。
锵然拔刀,直刺苍穹,刘枫纵声长啸:“拿起武器,跟随我的旗帜!——楚国万岁!”
“楚国万岁!大王万岁!”
兵器舞天,挥手成林,激动的呐喊声腾空升起,犹如那凛冽的秋风在军略院的上空激昂回荡。
看着这充满希望的一幕,刘枫终于露出了微笑:“我忽然发现,当年把你送去军略院,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眼见自己的男人威风凛凛,意气奋发,绮兰跃跃欲试:“殿下,我们出发吧!明日此时,就能抵达襄阳!”
“不!”
刘枫微笑,七分神秘,三分邪气,“离家日久,岂能空手而回?——命令!部队连夜开拔,出山南下!”
军略院训练年余,听见“命令”二字,绮兰条件反射般立得笔挺,大声应道:“遵命!”下一刻她反应过来,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南……南下?!”
※※※
荆山以南的漳水河畔,学员们正泡在河里搭建浮桥,锤子敲击木桩,铁锁磨过礁石,叮当作响,好不热闹。
“殿下,胡开山……他真会中计吗?”绮兰问着话,掏出小手绢为刘枫抹去额头的汗水。作为“绮兰公主”,小姑娘曾经被胡开山绑架过一次,对此人的智谋手段印象深刻,难免有些心里阴影。
刘枫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油亮彪健的结实肌肉,肩膀上缠着一条粗铁链,口中虎吼连声,脚下步步前移,竟一个人就拖了起来,渐渐绷直,对岸响起了学员们的欢呼声,浮桥最重要的牵锁环节完成了。
刘枫稳扎一个马步,不丁不八,不动如山。学员们赶紧围上来敲桩固定锁链。趁这功夫,刘枫向绮兰笑道:“楚王孤身出现在编县,听到这消息,胡开山如何不来?哼哼……不是我吹,我一个人就比整个襄阳城重要!”
或许是和一大群少年人扎堆在一起,被他们的朝气活力感染,刘枫渐渐走出阴霾,又变得开朗,变得从容。
伤疤未愈不知疼,不是健忘,也不是逃避,而是历经波折跌宕,饱尝悲欢离合,把生死荣辱、安危祸福、成败存亡全都看得淡了。此等心境,已是成败不惊心,兴衰不移志、百折不回头的另一种境界了。
绮兰格格笑起来,刘枫的言谈举止已恢复自信与斗志,她比谁都高兴,却没有半分疑惑不解。因为她知道:有的人遭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有的人却能越挫越勇,甚至蝉蜕龙变愈败愈强!——刘枫是君王,更是英雄,理应是后者!
可高兴之余,她还是架不住心中疑惑,眨着大眼睛问:“那……我们为什么要为他搭建浮桥?”
一听这话,学员们全都竖起了耳朵,这也是他们所有人的疑问。
“搭桥?不,我们在铺路!”
刘枫哈哈一笑,可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目绽寒光,刹那间脸上已满是狰狞:“黄泉路!”
学员们不禁愣住了,心底一阵阵地发寒。大王的神情……好可怕!
忽闻马蹄声响,一骑快马自对岸飞奔而来。马未停下,马上骑士已拔身跃起,就踩着这一根铁链飞奔过河,如履平地,学员们齐声喝彩:“瞎子老师好俊的身手!”女学员更是尖叫连声:“老师你好帅!”
来的正是原细雨堂密探,如今的军略院侦查科教师二瞎子,虽然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可他天生就爱卖弄,听见喝彩,愈发得意,竟而掏出铁扇,左手负背,右手轻摇,飘飘然就过来了,好不潇洒。
可一瞥眼的功夫,忽然望见铁链的另一端正是刘枫,他此刻等于踩在大王头上,大王倒像是在给他抬轿子。这一惊非同小可,气息一岔,险些倒栽葱摔跌直下,忙不迭滚身落地,就势跪了,露出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属下忘形,请大王恕罪!”
学员们是故意不提醒他,就要看这笑话,一个个全都掩嘴偷笑起来。看来,被年轻人同化的不止刘枫一个,谁到了这里,和这伙娃娃一扎堆,立马都要年轻十岁。
刘枫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吧。——天晓得,就你这猴样儿,当初怎就让你做了老师?没得教坏了孩儿们!——事儿办得如何?胡开山来了么?”
二瞎子笑得那叫一个欢:“成了!我们侦查科的同学们何等手段!?假消息一日便传开了,胡开山初时不信,可架不住人人都这么说,他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十万大军本在攻打夷陵,如今已分出三万骑兵,飞奔赶来,打得正是他的主将旗号。——漳水沿河百里的浮桥渡船都被咱们毁了,他只能朝这儿来,今日黄昏必到!”
“好!——你们继续,务必在下午前完工!”
固定好铁链,刘枫扔下这句话,大步而去,钻进岸边的一座小帐篷里。学员们眼睁睁看着他的消失帐内,满心好奇,也不知大王要去捣鼓些什么。
帐篷内,一个黑矮壮实的中年汉子正在忙碌。
这个人,刘枫是熟悉的。他名叫纪广丰,是工部赵铁锤的徒弟,原本也是铁匠,可自从八年前黑窑开张后,他就该行专攻火药配置。两年前的即墨之战,刘枫首次动用了火药武器,而当时负责炸药包的正是此人。
因此,纵观楚国,他也是唯一有过热武器实战经验的人,于是被刘枫调入了军略院,一手创建了神火科,专门培训未来的第一批“炮兵指挥官”。
此刻,纪广丰正拧眉屏息,全神贯注往一只竹筒里灌火药。那竹筒做的精巧又十分特别,两端以白蜡封口,竟是从中间的小口子里灌火药。
刘枫静静看着,没敢打扰,直到他完成所有步骤,停下手,这才开口问道:“如何,做得出来么?”
“死也要做出来!”纪广丰答得咬牙切齿,双目直欲喷火。
听出他言辞中的恨意,刘枫心里不禁难过。是的,见到他,刘枫才得知,当日引爆黑窑与敌同归于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工部尚书赵铁锤本人!
自刘枫失踪,老人敏锐地感到不妥,他太清楚火药对刘枫和整个楚国的重要性了,于是立刻赶去黑窑坐镇,直到那天出事,老人亲手点燃了火药库……
伟大的人啊,世上又少了一个。
“嘭!”
帐内一角赫然摆着一口乌沉沉的柳木棺材,纪广丰踢一脚道:“主体已打造好了,削薄了棺壁,掩了夹层,也灌了药,这是起爆雷管,照老师的图纸特制的,按上就成了!”
刘枫看了看,又摆弄起那小小的竹质雷管,纪广丰忍不住提醒:“小心!这不比寻常引子,封口一动就炸!”
刘枫这才满意放下,一脸郑重问:“多大威力?”
纪广丰看一眼那口碜人的大棺材,道:“黑窑毁了,军略院只剩教学用的火药,量不多,一共才两千五百斤,光这个,就装了五百斤!杀伤范围最大可覆盖五十丈,而且——保证二十丈内没活口!”
“二十丈……六十六米……”刘枫冷眼一眯,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