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来迟了。”李牧看到李大亮,远远便行礼。李大亮走过来将他扶起,道:“不必行礼,我知你事务繁杂,耽误一些也属正常,再说这不是也没误了时辰么。”
李牧听着心里惭愧,他这几天,哪来的繁忙。夜夜笙歌倒是有的……忽然他好像明白张天爱为什么怒气冲冲了,她该不会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吧。她所住的右侧厢房,距离后院正房直线距离也就十米多点,考虑到隔音效果……一定是这么回事!
李大亮见李牧的脸『色』有异,问道:“侍郎怎么了?”
李牧忙道:“无事,早上没吃饭,有点饿了。”
“那咱们快点进行,刚刚我已看过,酒宴已经备好了。”李大亮笑着说道,李牧点点头,跟在李大亮身后。自他以下,各郎中,员外郎,主事,依次排列跟随。便如太庙祭祀时一般,一起来到了工部新衙署的正门。
衙门开张,自有一套礼仪。李牧不懂,混在人群中跟着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一套下来,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李牧以为会放个炮仗之类的,但很可惜没有,基本上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太庙告祭。
正常情况,礼仪结束之后,便算是完结,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今天李牧拿了钱,要宴请工部上下所有人。一共开了六十四桌,加上后加的两桌,一共六十六桌。大唐立国以来,还没有过这种事情。便是参加酒宴的工匠们,也都有几分不自在。他们自觉低人一等,今日在工部乔迁之时,竟能与官吏坐在一席,内心十分不安。菜在桌上,却无人敢动,只盼着同桌的谁能先动手,他也能跟着一起吃。
而各家的代理人,入席之前还在想,他们与工匠们身份不同,席面理应会高级一点。但是坐下才发现,大家的席面都是一样的,不止是他们,就连工部各官员的席面也都是一样的,半点区别都没有。
众人互相低声闲聊,都觉得甚是新奇。
李牧见众人没有动筷的,低声对李大亮道:“大人,不如您讲几句,否则我看大家都不太敢吃啊。”
李大亮笑道:“这是你安排的,还是你来说,老夫就不越俎代庖了。”
李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站了起来。怕众人看不到,他又站在了条凳上面。
“大家听我说。”
李牧的声音盖过了议论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瞩目过来。
“今日是我工部的大日子,我们从杂『乱』的棚户搬了出来,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这都是各位努力的结果。今天的席面,两桌一只羊,一桌一坛酒,希望大家不要浪费,好好享用。往后各位要更加努力,才能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不止今天有肉吃,有酒喝,往后每天都要有!好了,开吃!”
李牧说完,接过李重义递来的羊肋,也不避油腻,拿起来咬了一大口。
看到李牧开吃了,众工匠高呼一声‘谢谢侍郎大人!’,便也有学有样,直接上手去抓肉吃。羊汤,胡饼,酒,这样的伙食对工匠们来说,已然是极为丰盛了。
李牧从条凳上下来,把手上的羊肋吃完,接过宇文规递来的布,擦了擦手。看到李重义要去拿桌上的羊腿,李牧抬手拍了他一把,把羊腿拿过来,放到了李大亮面前。
李大亮又把羊腿还给李重义,道:“这孩子年岁不大吧?长得这么壮……可惜了,若是从军,以后必是一员猛将啊。”
李重义得了羊腿,便只顾着吃了,李大亮说什么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就算听到了,估计他也不会在意。
李牧道:“大人,这小子今年才十四,再过个几年,我便寻个机会,把他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大人前几天不是还跟下官说,早晚会回到军中么,到时便让他跟着大人可好?”
李大亮赶紧摆手,道:“我只是一个守城之将,冲锋陷阵我不行。这孩子跟了我,才是真正的埋没了。你义父那儿也不行……”李大亮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一下,道:“依老夫看来,这孩子若想出人头地,唯有跟在两位大将帐下最合适。”
李牧本来之时敷衍一句,但见李大亮如此认真,便也起了好奇心,问道:“是那两位大将?”
“一个么,便是宿国公程知节,另一个就是李靖大将军。”提起程咬金的时候,李大亮多少有些哭笑的意味,但当他提起李靖的时候,则全是钦佩了。
“前者,是因为与这孩子调『性』相合,而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是有点门道的,我看着孩子也用斧子,当能学到不少东西。而后者,便是什么样的兵在他手里都能调教好,若能得到李靖大将军的青睐,这孩子的成就将不止为将,或可为帅,也有可能。”
李牧笑道:“大人竟对李靖大将军如此推崇?”
李大亮纠正道:“非是推崇,而是确实如此。当世用兵入神者,唯有李靖一人而已。陛下当年或可赢过一线,但这些年来,陛下久不领兵,而李靖平辅公祏,安岭南,灭突厥,其用兵之法已更进一步,便要超过陛下一筹了。”
李牧没想到李大亮竟然会拿李靖与李世民进行比较,但想想这朝中的风气,便也释然了。如今的朝中,可不像后世清宫戏里那样。李世民一个月都要被魏征熟络三五回,李大亮做个比较,也属正常。
看得出李大亮是在工部憋坏了,提起个话头,便滔滔不绝:“我只盼着能有朝一日,跟随李靖大将军征战一回。可惜突厥覆灭之后,我大唐周边再无大患。疥癣之敌,想必也不会劳动李靖大将军了。”
李牧心道,这也不一定。他要是没记错,前世看过的某部电视剧里,就有过这一段。李靖在灭了突厥之后,没几年又跟吐谷浑打了一仗,他就是没记住李大亮是否也在。
不过这些历史,李牧现在都不怎么看重了。他来到了大唐,蝴蝶擅动了翅膀,必将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应,走一步看一步,他也不能确定历史的轨迹是否还会跟原来一样。
李大亮感慨完了,终于想起了正事,对李牧道:“上次答应你找的人,已经找到了百余。你什么时候用,我便让他们过来。”
李牧想了想,道:“便是下月初三吧,到时我手头的事情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正好倒出手来。”
李大亮犹豫了一下,道:“侍郎,我并非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些孩子大多是我曾经的袍泽之子,他们先去一步,而我还在世,对他们的孩子,就有责任照顾。这次我把他们找来,是许了诺的,若不能吃饱穿暖,我心中有愧。因此,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想怎么安置他们?”
“正要跟大人说。”李牧让宇文规去拿来纸笔,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厂’,道:“上次与大人谈论到这些孤儿的时候,回到家下官颇有感慨,深为大人的情『操』所感动,便也想为这些孤儿做些什么。昨日下官读书时,看到了这个‘厂’字,脑海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什么念头?”
“厂者,山石之厓岩,人可居。本意指自然形成的石居,可庇护人居住。下官便想,若我们工部也能成为这庇护孤儿的石居便好了。古人有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时的救济不是办法,解决不了问题。为今之计,还是给这些孤儿找到一个长久的营生为好。”
李大亮深以为然,边听边点头。
李牧继续说道:“除了上次说的,需要保密的活之外,咱们工部其实是提供不了什么营生的。这样一来,便是庇护,也庇护不了几个人。那么该如何做,才能帮助更多人呢?”
“下官想了半夜,直到今日天亮时,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
“咱们工部干脆干个买卖,把这些人够雇佣起来,让他们干活挣钱。例如,制甲,做完了可以卖给兵部,咱们赚一点工钱。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为工部赚取盈利,也可养活不少孤儿,大人以为如何?”
“这……”李大亮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主意,难免有些犹豫,道:“这样一来,怕是会引来与民争利的非议吧?”
李牧冷笑一声,道:“大人,恕我直言。与民争利这句话,用在哪里,都用不到这上面。民尚有一口饭吃,但是这些孤儿,他们却很可能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他们不来工部干活,也得给别人做佃户,一年到头连口吃食都挣不出来,祖祖辈辈受人欺辱。想想他们父辈的付出,这样公平么?”
“来到咱们工部,温饱肯定不是问题。往后若是盈利多,便多给他们分些。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也得延续香火。大人难道只顾着名声,而不顾他们的处境么?这样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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