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枝静,一切仿佛凝滞,只有院中的几人静望彼此。
酝酿许久的情绪,像是风中火星一般被骤然扑灭。
现在再说……还来得及吗?
许守靖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静默中,伶扶玉收回目光,眼神平静如水,声若寒潭:
“师叔,扶玉有一事相问,还请如实作答。”
韩意云闻言一顿,瞥着院中草木,随意地摆手:
“何必如此客气,直言无妨。”
伶扶玉轻抿唇角,闭眸片刻,再缓缓抬眸:
“八十三年前,纪师祖究竟是因何死的?”
语调很轻,却隐露着微颤,像是触及到了什么不愿回忆起的事情。
韩意云眸光微滞,突兀地瞄了眼许守靖,似有所感,缓缓叹息出声:
“……原来,是这件事。”
许守靖犹豫片刻,这才试探般地缓声道:“并非守靖有意刺探,只是偶然听说,身为弟子,终归不好隐瞒。”
话到此,他顿了顿,微瞥了伶扶玉一眼,又斟酌道:
“此番邀韩前辈前来,绝非为了问罪,只是关于当年之事,究竟有何隐情,缘何要隐瞒我师父多年?”
韩意云目光闪烁,像是在措辞,良久后才缓缓摇头,语气带着疲倦:
“说来话长……当年师尊仙逝,的确与疯魔院脱不开关系。”
“宫主……究竟是怎么死的?”伶扶玉骤然抓住许守靖的手臂,指节发白。
韩意云沉默片刻,目光缓缓转向她,“扶玉,你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因何走火入魔的吗?”
伶扶玉眉心微蹙,眼神略显恍然:“因为……突时,极寒灵气反噬,神魂不堪其重。”
韩意云闻言,垂首轻笑一声,却是摇了摇头:
“你可是我冰月仙宫千年来,最契合极寒灵气的资质。且自幼苦修未曾懈怠,根基厚实——又怎会轻易被灵气反噬神魂?”
“师叔是什么意思,不妨明说。”伶扶玉下意识握住许守靖的手,咬唇发白,香肩轻颤。
许守靖眸光微沉,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似是希望借此为她提供些许底气。
若安迟染夜所言非虚,那师父……
韩意云微眯眼眸,沉声开口:“你生于凡尘贵胄之家,凡人出身不错。只是……你祖上,很可能是某位魔皇之后。”
伶扶玉香肩一颤,瞳孔地震,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下意识的抗拒:“可我,是人族血脉……”
许守靖桃花眸微凝,隐约间有所觉察。
魔族早被天诛所灭,残脉难延,天道之下,九洲不可能再有纯血魔族的诞生。
但,就像安迟氏通过‘外婚’稀释血脉一样,伶扶玉的祖上,会不会也为了留存,用了什么歪招?
“你的血脉毫无疑问是人族。”韩意云缓声开口,语调低沉如钟。“可你的神魂……却伴生着魔魂——你是生来一体双魂之身。”
伶扶玉身形一晃,轻轻撞进许守靖的怀里,眸光凝固,像是一瞬间被清空了思绪。
许守靖赶忙扶住她,眼瞅伶扶玉神色不对,便替她接过话茬,低声问道:
“韩前辈,您是说……师父当年神魂会破碎,其实并非心魔,或是修炼出了差错;实则为伴生魔魂与她争夺躯体所致?”
韩意云眸光一怔,似是意外,缓缓颔首,语声带着浅笑:
“你小子……倒是对神魂相当了解。”
许守靖干笑一声,并未作答。
《沐烨杳玄录》还真就是魔族的炼魂之法,不过这种话还真不好说。
伶扶玉轻按着许守靖的胸膛,缓缓直起身子,却仍半倚着他,眉心微蹙,语气沉沉:
“不对……一体双魂,我并非从未听闻过。此类体质,大多在幼时便会有所体现,若真有此体质,幼时便应有所显露,可至今……我从未感知过体内有第二个意识。”
“话虽如此,但那毕竟是魔魂。”韩意云却摇了摇头,“魔族已灭,那伴生魔魂本该沉睡一世,永无觉醒之日……可偏偏,撞上了疯魔院。”
话到此微顿,他轻挥衣袂,语气沉沉:
“疯魔院那群人,一直致力于修炼各种外族功法,因此寿命难进。尤其是魔族功法……此类功法难修,除了血脉不匹,更是因为人族修士容易陷入负面情绪,被‘心魔吞噬’。”
闻言,许守靖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认同。
——此事,曾修炼过《沐烨杳玄录》的那些虞氏子弟亦有记载。
“那心魔吞噬……”
韩意云语声略顿,眼神幽沉如水:
“越是境界高深,就越难输给自己的心魔。现在绝大部分修士口中地‘心魔反噬’都并非真正的‘心魔’,不过是那些神魂修为不精之人,用来解释无法掌控自身的托辞而已。”
“大道三千皆可证,自古以来,人族修行重‘引’,借势趋前;妖族顺‘性’,形神皆顺其自然。唯独魔族,看重‘本我’,——所欲即所行,所思即所道。
如今大道早已没有种族之别,许多人都忽视了这一点。但其实,远古流传下来的功法,仍有‘划分大道’的倾向。”
许守靖立刻就懂了。
就是说,现在是开源时代,以前都上的私锁。
“疯魔院若想将魔族功法练到极致,必得有真正的魔族血脉作引,为此他们琢磨了数千年。”
伶扶玉目光略有游移,缓缓抬眸,似是犹豫,又似自语:
“……当年,我神魂反噬,是疯魔院唤醒了……那缕魔魂?”
韩意云沉默不语,衣袖缓缓提起,片刻后才轻轻点头:
“那伴生魔魂,非比寻常。应当是魔皇后裔不假……区区一个魔茧他们尚且垂涎三尺,有最为纯正的魔魂,又怎会毫不动心?”
他望向远方,眼前的院子宁静祥和,眸中却似夜晚中燃烧的烛火,语气沉了几分:
“你那一掌,并非是你失了心智。是师尊镇压伴生魔魂的时候,那魔魂出于本能自保,才反击伤了她……当时师尊刚救完你还很虚弱,这才铸成大错。”
“师尊死后,宫内众说纷纭……我只能,先将你逐出冰月仙宫。”
伶扶玉沉默许久,眸光微动,收回抓在许守靖衣襟上的手,良久才低声道:
“那这些年……为何从未告诉过我?”
“……我也有难言之隐。”
韩意云眼神疲惫,沉默良久,轻叹道:
“一来,你神魂有损,贸然告知,只怕会扰你新圩。好在如今有守靖相助,帮你神魂痊愈,否则我也不敢多言。”
闻言,伶扶玉表情不变,却微微侧目,睨了眼许守靖的脸庞,耳尖微红。
韩意云顿了顿,目光掠过廊外的花枝,才继续道:
“二来……师尊之死,皆因疯魔院而起。若不能亲手雪恨,我又怎有颜面提起此事?”
话音落下他语气骤沉,眸光掠过一抹幽深狠意,却转瞬即逝。
许守靖微微皱眉,心中微凝,试探着道:
“……疯魔院虽为云敖洲三巨头之一,底蕴深厚……但冰月仙宫也并非软柿,何况他们并无轩阳境,若说报仇,宫主又何必等到今日?”
韩意云微微摇首,淡声道:“我身肩一宫之主的重任,又怎能轻易拿全体弟子的性命儿戏?”
话到此,他语锋一转,忽而笑了起来,方才那一瞬间的凌厉似若幻影。
“如今则不然,多亏了守靖,有那么多宗门相助,打上疯魔院,几乎是必赢的局面,多年来的大仇,终于要报了。”
许守靖嘴角一抽,脸色直接就僵住了,只觉背后升起一股恶寒。
……我tm,你别半场开香槟啊!
韩意云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依旧笑呵呵地道:
“原本我是不打算在此时全盘托出,我想在围剿完疯魔院,身无牵挂之时,再将一切告知。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知晓,那我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许守靖稍作斟酌,忽然出声道:“既然疯魔院的目标是师父,那她还是不要出手为好。反正我们也不缺战力,虞历寒那边虽未表态,但虞元洲前辈已经应允,即便没有师父,拿下疯魔院依旧无虑。”
“不可。”
韩意云抬手打断,似是被突如其来的提议惊了一下,但旋即神色如常,干咳一声,云淡风轻道:
“疯魔院底蕴深厚,是否还有其他后手难以预料。扶玉毕竟是轩阳境,为防万一,还是出全力镇压为好。”
“只是为了稳妥?”许守靖眸光微眯,语气不动声色。
话音落下,院中微沉,鸟鸣声亦停。
“靖儿,不可无礼。”
伶扶玉轻扣他的眉心,蛾眉微蹙,神色凝重:“师祖待我恩重如山,若这一切因我而起,不论如何,我也必须亲手为她讨回公道。”
“可是……”许守靖还是有些犹豫。
她伸手抚过他的脸侧,指腹温凉,动作轻柔,语气淡然,却仿佛斩断了所有顾虑:
“如若疯魔院要再次唤醒我体内的魔魂——那便让她醒。”
许守靖怔了怔,目光略显困惑。
伶扶玉却只是浅浅一笑,唇角微仰,星眸却无半分笑意。
“且等她醒,我会亲手……将她斩去。”
……
……
夜色沉沉,晚风簌簌。
琉璃灯火已熄,风吟川的街道空旷冷清,青石砖缝间积水成洼,倒映着夜空孤月,仿若冰镜。
许守靖打着哈欠,边走边伸着懒腰,墨纹靴随意了踏在石板上,靴底不停地发出微沉的‘哒哒’声。
他正想着伶扶玉魔魂的事情,远处街角却缓缓走来一道熟悉的红色倩影。
女子一身赤红曳地长裙,袅袅婷婷,细腰盈握,莲步轻巧,却不急不缓。
她含着盈盈笑意,玉手叠在腰间,纤腰微摆,每一步似乎都在刻意彰显自己的风韵。
“许公子,好久不见。”
柳红夜轻掩着嘴角,眼眸弯弯如月,笑意从眼尾荡开。
她随意扫了眼周遭,抿着薄唇,嗓音慵懒带着几分软糯:
“这云山论道一结束,哪怕是风吟川,也变得如此寂寥,妾身都有点不习惯了。”
许守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那空无一物的小手,饶有兴致问道:
“你这是……上街买东西?”
“非也。”柳红夜轻眨了下眼,睫羽弯弯,像两个啪塔啪塔的小扇子。“特地来找公子……不知可否,能赏个脸?”
许守靖桃花眸微敛,心中似有所悟,却是露出不以为意的浅笑:
“柳姐姐相邀,弟弟肯定要给面子。”
“嘴这么甜,就不怕姐姐把你卖了?”柳红夜咯咯直笑,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指尖柔软,语气仿若一根白羽,勾在人的心尖。
“卖了我也愿意给你数钱。”许守靖笑容粲然,眸光却一片清明。
——
月色沉静如水,街市灯火尽数被甩到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走进风吟川一处偏僻小巷。
这里人迹罕见,连沿街的纸灯也早早熄了,只剩港口一只破旧灯笼,在夜风中孤零零地摇晃。
柳红夜走在前面,步子稳了许多,纤腰收敛,气息沉静,不再似先前那般刻意卖弄身材,就像是某层浮于表面的伪装,被轻飘飘地揭了下来。
许守靖跟在她身后,望着那抹妖娆背影,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开口道:
“柳姐姐,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不是说了吗,把你卖了。”柳红夜没有回头,嗓音里透露着几分懒意。
“这我知道……”许守靖轻笑一声,继而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关键……买家是谁,我总得知道吧。”
柳红夜终于瞥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蓦地有些来气,语气冷冷道:
“你真就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许守靖抬眸睨着她,一脸诧异。
柳红夜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眸光微微移开,“……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人身边麻烦不断了。”
巷子愈发狭窄,湿气沉重,头顶的月光被两侧屋檐遮地严严实实,只有些许晚风,顺着斑驳青墙缝隙悄然钻入,裹挟着夜雨初歇的凉意,直冲心间。
许守靖眸中金光微闪,忽地凑近半步,笑嘻嘻地想要牵住她的手:
“柳姐姐这样的‘麻烦’,我肯定来者不拒。”
柳红夜脚步一顿,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瞥许守靖探来的手,不知何时起,那手背上浮现起一道漆黑枪纹,不动声色躲开。
她背靠进一处院落的青砖墙角,饶有兴致地道:
“怎么,确定周围没人了,打算对我用强?”
许守靖一脸无辜,摊了摊手:“冤枉,单纯这地方太黑,我有点害怕。”
柳红夜眼皮轻跳,眸光微闪,深深吸了口气。
饶是她心胸不浅,这会儿也被这不要脸的劲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只要被他认定为‘敌人’,就可以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精神攻击?
柳红夜往墙边缩了缩,终于被许守靖逼到了死角。
她倚着青砖,抬手理了理鬓角,轻叹一声,似无奈又像好笑:
“好了,我不是你敌人,用不着琢磨那么多有的没的。姐姐我战力一般,但真要跑路……你是肯定拦不住的。”
许守靖闻言不语,忽而一巴掌拍在她脑袋旁的墙上。
墙壁微震,尘粒散落。
柳红夜斜过眸子睨了一眼,勾了勾唇角,神情妩媚,并无惧色。
他居高临下,微眯双眸,笑吟吟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柳红夜微微挑眉,红唇微扬,媚意横生,笑容玩味:
“也行,以你那不服输的性子,估计不让你亲眼看到,你也不会信。”
说话间,许守靖的左手,已悄然探向她的腰间。
只差一指节不到的距离,「神净枪纹」的绝对禁令,就能够让她彻底失去反抗。
此前有过印证,神净罚天的融体形态虽难以久持,但只要在零距离下接触,即便是伶扶玉也难以抵挡。
几乎可以说,胜负已分。
可下一瞬,眼前的场景仿若镜花水月,他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被逼到墙边的红裙女子,就这么突兀地消失。
许守靖瞳孔微缩,心神微乱,「神净枪纹」瞬间雪崩瓦解,体内灵力紊乱,血涌上头,那股笼罩在身体上的气息随之溃散。
他猛地吐出一口气,调动灵力,平息灵海。
就在此时,身后忽地一暖。
一道柔软的娇躯贴了上来,温软又炽热。
耳畔传来那熟悉的软糯嗓音,带着些许笑意,也带着三分玩味。
“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许守靖一咬牙,霍然转身。
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幽深的小巷,孤灯微烁,灯笼残破,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
“说了你抓不到我,怎么就不信邪呢?”
她柔糯的嗓音,从上方婉转飘落。
许守靖抬头一望,只见柳红夜已坐上了院墙。
清幽月光洒落,夜风撩起耳畔的发丝,那张魅惑的脸在月光下愈发妖冶,眸光潋滟,却不乏几分漫不经心。
她慢悠悠地将美腿交叠,玉手托腮,裙摆随风轻荡,媚眼含笑地俯视着他。
“还要再试试吗?”
? ?惯例求一下:月票与收藏,还差一万六达成十万收藏的成就,拜托了岳父们~
? 我最近好累啊,开学之后事情太多了,比我之前想的还要累。
? 不过还好,能习惯过来,趁现在多攒点稿子,等五月之后,估计更折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