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哑然失声,只剩花枝微颤地愣在原地。眼看对方的脸贴近自己的前额,一副凛然的目光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眸。这一瞬间,心中的感觉说不上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前所未有,朦胧不明。
“老英雄、少侠!不要动怒,别伤了我家小主。”汉子们伏地揖求道。
嵇昀见黄衣少女被他冲撞得没了半点傲气,这才缓缓放开了少女的手,收剑入鞘,回头牵了毛驴,便要继续赶路。
少女脸色涨红,缓过神来便是气满胸腔,看嵇昀一脸冷漠地从身旁牵驴走过,忿然喊道:
“站住!你...你叫什么名字!?”
嵇昀见她果真气得厉害,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得意,撇了撇嘴角也不答话。
然这时候,忽听嗷的一声,少女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嵇昀乍惊,刚要躲闪,却发现已被她紧紧地抱住!
少女嘴也钻刁,牙也尖利,心里气不过,遂狠狠地一口咬在嵇昀身上。
“你放开!”
嵇昀吃不住痛,一面喊一面挣扎,少女见状竟越发兴奋,要不是死死地咬紧牙关,几乎要笑出声来。
“咚!”
她兀自得意,却突感一阵剧痛,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瞬间眼冒金星,鼻子酸软。朦胧间回头看时,才着实吓了一跳,原来眼前是一张偌大的驴脸。
驴头硬的出奇,少女头疼难忍,嗯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小主受伤昏迷,吓坏了一众汉子。嵇昀见事情闹大,一时不知所措,痴愣愣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太叔髦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反应过来。
太叔髦挤弄了下老眼,想是要趁着汉子们围看少女时,叫着嵇昀溜走。可嵇昀却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便向太叔髦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太叔髦初时一怔,随即笑上眉梢,抬腿跳下驴背,任嵇昀将驴子牵走。
少女须臾苏醒,身体总算无碍,嵇昀又将毛驴抵给了她,算是化解了上山路上的一段波折。
“师父,原来咱们海昏派的剑法这么厉害。”
“屁话!咱们的创派始祖李若弘,人称‘天下第一快剑’,当年可是所向无敌,名扬海内。”
师徒两个继续赶路,嵇昀问及门派武学,太叔髦像打开了话匣子,脸上洋洋得意,只是说着说着话音渐小。
“要不是一时不慎,输给了乾元门的莫能天师一招半式,天下第一的名号早就是他老人家的了......”
“这么说来,乾元门的武功倒是天下第一喽?”
“我只说莫能天师的归昧三相神功在当年的确是天下第一,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不见得他的后辈弟子,还能担得起这个名号。”
太叔髦顿了顿嗓子,怡然道:“俗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其实不单单是武学,三教九流、各种学问,往往是三分靠师承、七分靠天赋。天纵英才即使缺乏循循善诱竟也能学有大成,呆瓜笨鸟即便有良师倾囊相授,也难免落入庸懦...”
“老头子说的是,就好比是我,生下来就会撵兔子放羊,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我锤你个榆木脑袋!”
......
今年是大唐中和二年,公元882年。
位于长江黄河两条古源中间的陕西秦岭,藏风蓄水,气势连绵,向来有华夏龙脉之称。岭上有座高山,名为太仪山,太仪山上有座高峰,唤作妙桓峰,峰顶坐落着一座偌大的道观,先皇御笔钦提“清玄观”,原是江湖第一大派“乾元门”所在,也是嵇昀和师父此行的目的地。
对于嵇昀来说,出门远游,瞧一瞧长白山以外的风景,是向往已久的心愿,但是这次远行,却是极为莫名而突然的。他师徒二人本在辽东牧牛放羊闲散度日,那日忽然一封莫名来信,让太叔髦果决地烧毁了草棚,变卖了牛羊,只带了一头毛驴和一袋子干粮,携着嵇昀踏上了这次千里之行。
一路上,这对老少遇见了很多陌生人,或是群群伙伙,或是形单影只,但有一点却是相同,他们上山的目的都是为了赶在端阳节前参加乾元门的献宝大会。
早在一年前,乾元门便通晓江湖各界,广邀天下英雄参加端阳节献宝大会。但没有人知晓所谓“献宝”献的是何种宝物,只传说是一件失传百年的稀世物,不但价值连城,而且相传有颠倒乾坤的怪力。尽管传说神乎其神,但由于乾元门声名远播,所以各路豪杰对此翘首以盼,甚至连朝廷也派了官员前来一探究竟。
嵇昀和太叔髦走在盘踞的山道上,其间溪涧沟壑纵横,崖洞鳞次栉比,林蹊明灭交错,身后的小径渐渐隐秘在云雾之中。
倏尔飘来一阵焚香的气味,嵇昀心喜,加紧脚步转过山坳,一座道观横卧山前,墨瓦红墙,门庭高耸,好生气派!山门为乌漆拱形双门,径宽足有一丈有余,门上挂乌木匾额,上书“大哉乾元”四个金漆大字。
清玄观门口早有道童接引,都只是十来岁的年纪,见到有客人来,忙迎下台阶,欠身施礼说道:
“二位施主有礼。”
二童年龄虽然稚嫩,但礼数周全,言吐沉稳,浑然有老成持重之感,逗得嵇昀忍俊不禁。
太叔髦笑道:“二位小师父有礼了,请问这里是清玄观?”
“正是,敢问两位施主可是来应邀参加端阳大会来的?”
“是的。”
嵇昀点头答应,心里却想:“出门时,师父也不知道这里要开献宝大会,却叫我这样回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道童笑道:“如此,二位客人请进。”
师徒随二童走进山门,眼前一片豁然:
楼台云起,雕梁画栋,正面一座大殿方正高悬,金漆碧瓦,高百余尺,阔十余丈,殿门书“俯天殿”三个大字,下设左中右三道汉白玉石阶,足足有近百级。正殿左右各有偏殿数阙,殿前香气缭绕,松鹤盘桓。
四人走到位于大殿左侧的左枢殿,二童道:“请二位客人在左枢殿内用茶休息,少间钰澄师叔自来待客。”
太叔髦微愣:“小师父,这个钰澄...”
“噢,钰澄师叔分属本门十四代弟子,施行师公之徒,领受掌门真人法令,统管观中常务。”
“小辈担当大任,看来他是你们这儿的后起之秀喽?”
两个道童虎头虎脑,相视而笑。
“是的,钰澄师叔集天字门道学之大成,也是年轻弟子中唯一将我门归昧三相功修至第八重的人。”
太叔髦暗暗吃惊,随即又道:“两个小师父,烦劳向这位钰澄道长知会一声,就说桑丘海昏派一老一少专程前来问候掌门真人,烦请真人赐见。”
道童疑惑:“老先生刚刚不是说参加献宝大会的么?”
太叔髦笑答:“问候真人在先,顺便凑凑热闹。”
道童道:“既如此,我俩向师叔如实禀报就是。”
“多谢。”
道童去了,嵇昀和师父迈步进到左枢殿。早听到殿里人声嘈杂,原来竟已聚集了数十位衣着各异、各门各派的人士,众人放声阔论,浑然注意到刚进门的这对老少。
“这乾元门可真是气派...”
听到嵇昀忍不住感叹,太叔髦浅嘱咐道:“咱们海昏派与乾元门乃是世交,这老掌门少不得要摆起排场好吃好喝地招待咱们两个,到时候你可得亮出点神气来,别丢了祖师爷的脸面。”
嵇昀听师父说的有点道理,便点了点头,又见墙角窗下有一空座,请太叔髦坐定,自己站在身旁,打量这间殿堂和殿中的诸人。
这些人装束大相径庭,有绰枪提刀的侠客,有手持念珠的僧侣,有书生打扮的美公子,有穿红戴绿的达官显贵。嵇昀见到一青年汉子戴虎头帽,呲目獠牙,栩栩如生,中原人物中少有如此装扮的,不禁惹人称奇。
虎盔汉子笔直得伫立在一名少年身旁,少年与嵇昀年纪大概相仿,体格消瘦,面庞清秀,双目炯炯有神,着一袭淡蓝色束腕短卦,系一条珍珠镶嵌的玉带,手持一把素面折扇,脚踩一双吊脚云靴,显然是个富家子弟。他面容清秀,嵇昀不自觉多望了几眼,却被少年觉察,微微抬头,正迎上嵇昀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不免有些尴尬。
忽然,一个瘦削的人影迈步进来,嵇昀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原来“他”也穿着一身青色布衣,手中提一把长剑,除了样貌发式不同,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自己。
“啊!”
嵇昀看清那人的五官容貌,险些惊诧失口,那人竟是半日前在山路上撞到的黄衣少女!此刻她分明是模仿嵇昀的装束,巧做打扮,扮成了男子的形象。
嵇昀在角落里瞧得新奇且暗自担忧,心想:“她是来参加献宝大会的?不知道又要搞什么乱。”
少女像嵇昀一样好奇,一进屋里便四下扫视众人。嵇昀怕被她瞧见,便躲在殿柱后面。
忽然少女咯咯启笑,显得异常兴奋,虽然殿内嘈杂,但嵇昀还是听辨得出她的嗓音。偷瞄去,见她站在俏丽少年身前,满脸堆笑。少年则轻轻翘起嘴角,一脸宠溺地对她小声说着话,具体说的什么,已被周围人声掩盖,只是观二人举止,关系亲密非同一般。
左枢殿里,众人或坐或倚,小童奉茶侍候。约过了一个时辰,日渐西沉,三五个鲁莽大汉压不住性子,开始喧嚣起来。
“钰澄师父到!”
众人循声看去,门外缓缓走出一名青年道人,身瘦体长、面容白净,身披紫道服,脚踩皂云履,神情静谧,步伐沉稳。
钰澄道人是乾元门第十四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才,嵇昀见其本人,确觉超凡脱俗。
钰澄走到殿首,向众人躬身施一礼。
“众位嘉客,贫道钰澄受掌门人所嘱,前来迎候诸位,观中诸事缠身,未得及时相见,唯望海涵。”
众人回礼称谢。一个胖大汉子出头喊道:“多等会儿倒不打紧,只是不知道乾元门的伙食怎么样?”
钰澄微微一笑:“我已命人备足晚膳,客房业已安排停当,各位饮食起居多请自便,请!”
众豪杰欢欢喜喜下殿用饭,不一会儿只剩下角落里的一老一少。钰澄好似并没有看到他们,眼看也要往出走去。太叔髦见状,早拉长了脸,一副破嗓适时地干咳了两声。
“两位来客,还有事吗?”
“我们要见掌门真人。”嵇昀见钰澄不仅姗姗来迟,而且“明知故问”,便代太叔髦答话。
“原来是你们二位。”钰澄缓自踱步。“据我所知,桑丘海昏一派,早在江湖上除名,二位既然专来拜门,为何要借故托名?”
“放屁!”
太叔髦虽然年长,但性子却很鲁率,他们师徒千里赶来太仪山,不仅没有受到乾元门的格外礼待,反而听他说什么“海昏一派被除名”这样的话,哪里还坐得住,当下跳将起来。
“我还以为你们乾元门里出了少年英雄,原来竟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账小子,简直是见面不如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