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昀道:“此地的水流太急,浮桥一时间不容易搭成。”
李存审道:“要不带一队人,到下游寻个水流缓的地方,趁着夜色搭建浮桥,偷偷过河,再迂回到紫荆岭上取关。”
嵇昀点点头道:“好!就由存审将军辛苦走一趟,挑选能征善战的勇士三千,沿河岸寻找适合搭设浮桥的地方,寻机过河。”
李存审接令。
阿芙凑到在嵇昀的耳边想要轻声说什么,却被嵇昀眼神示意止住。
待到晚间,嵇昀在营帐中巡视,阿芙道:“我记得曾大帅的兵法中有一篇,讲地势,照目前的情况看,依着兵法,不该让李将军去冒险渡河的呀。”
嵇昀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将欲去之,必固举之’,驻守紫荆关的是名将元行钦,沿河渡口他肯定早已经派重兵把守。我不担心他和我决战,就怕他据险死守。晋王旨意叫入秋前攻克幽州,但我们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灭亡桀燕,南方的朱梁一旦来援,我们必然要腹背受敌。李存审寻地方搭桥过河,虽然一定会无功而返,但我此举,只是为了让元行钦误以为我军智谋不足、无计可施。只有这样,才好方便设计。”
果不其然,李存审沿河探查了百余里路,寻找到几处水流舒缓、河岸平坦的渡口,可每当渡桥搭建到一半,对岸便有元行钦的伏兵杀出,捣毁桥面。以此折腾了大半月,晋军徒劳无功。
元行钦在易州抵挡住晋军进兵的消息,很快传到幽州。刘守光大喜过望,特命嘉奖元行钦并在宫中大摆筵席,和文武纵情享乐。得知元行钦采取把住渡口、闭关不战的策略后,武将中有些原本畏敌如虎而又好大喜功的庸碌之辈,便开始心生嫉妒,纷纷心道:“元行钦无非是借助天堑阻断了晋军,有什么统兵的才能,得到皇上这样的褒奖。”
酒过三巡,刘守光下命教歌姬们脱下衣服,裸身陪众文武将官喝酒。一时间,不论武官还是文臣,个个心花怒发、见猎心喜,纷纷站起身,毫无廉耻地欢呼淫笑着追逐争抢起歌女舞姬。整个朝堂被奢靡淫荡声笼罩着,犹如夏桀之夜宫、帝辛之鹿台。
忽然,边防信使来报紧急军情,原来是契丹人进犯居庸关,酒醉中的刘守光打个激灵,呵斥道:“契丹人年年讨要岁币,朕没有耽误过,怎么还来侵犯?!”有大臣答复道:“陛下,这几年来,幽州、涿州的百姓多有逃跑到契丹的,耶律德光狼子野心,不但胃口大得很而且也不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想当初,李克用派十三太保帮阿保机统一草原,可他却趁李克用南下趁机进犯幽州,后来虽又与李克用歃血为盟,但却暗通朱梁与李克用对抗。这样毫无信义的胡虏,才是我们燕国的心腹大敌。”
“不错,如果居庸关被攻破,契丹人长驱直入,不消一天一夜,幽州城就得躺在胡马的铁蹄下!”
刘守光听了大臣的进言,惊慌不已,大叫道:“怎么办?派去向梁朝求援的人呢?还没回来吗!你们!谁敢去抵挡契丹人?!”
武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发一言。
刘守光歇斯底里地骂道:“废物!你们整天只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到用的时候都他妈也成了怂包烂泥!”
孙伯仲打个哈哈,躬身说道:“皇帝,契丹趁晋军攻打我们之际入侵居庸关,为的是趁火打劫、从中取利,晋军将领嵇昀曾和我有段渊源,皇帝陛下可换元行钦驻守居庸关,贫道愿意为陛下分忧,到紫荆关上走一趟,教嵇昀退兵!”
刘守光大喜,笑道:“对对,国师是神仙体,一定会使撒豆成兵之术,就教国师到易州前线,换下元行钦,并命他火速带兵回救居庸关!”
军都山前,居庸关下。
这里绵延着太行余脉,崇山峻岭,漫道雄关。
桀燕居庸关守将胡令圭正自忧心忡忡,哨兵像排着队,不断地向他报告着关外契丹军如何人马众多、来势汹汹。
“契丹人生火做饭,山坳里传出的烟把三里之外的天都淹盖了。”
“别的我没看到,只知道远处契丹马叫不停,响亮得连关前的涛声都听不到了。”
胡令圭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契丹人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放出去那么多前哨,没有一个人提前告诉我,契丹会有这么多人马杀来~”说罢,起身亲往城关上查望。
果然虽不见千军万马,但烟势熏天、马鸣彻地,使得胡令圭心里不甚惶恐。
距离他不远处的山坳里,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大将军~你在石头上蹭来蹭去地干什么?”身着契丹服饰的兵士问道。
野南浔同样是一身胡服,头顶着皮帽,后背靠在一块突兀的尖石上,不住地磨蹭着。脸上神情一阵儿难忍一阵儿受用。
“要不是没得选,我宁可留在后军喂马,也不走这趟差,这身衣服不是拿虱子皮做的,就是用跳蚤腿缝的,痒得我浑身难受。”野南浔答道。
兵士笑道:“兴许是将军您前番说话冒犯了它们,要不怎么都来咬您,不来咬我们呐!”
野南浔瞪了瞪大眼,囫囵滚站起来,嘘声说道:“都别笑!告诉你们,都少给我说话,万一被城上敌人听出来,我的脑袋和你们的脑袋都得滚到这山底下了。”
兵士问道:“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敌人会害怕吗?”
野南浔道:“我们的人分散开,在山谷里烧马粪,敌人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穿上这身皮,他们已经信了七八分,一会儿再冒充契丹人到关前骂阵,那守关的是个庸才,绝对能被咱们唬住。”
兵士道:“可是我们也不会说契丹话.…..”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们跟着说就行了!你,你,和我一起去。”野南浔点了几名兵士,大摇大摆地向居庸关城走去。
“将军你看!”守城士兵指着野南浔等人,对胡令圭说道。
“哎——”野南浔冲着城门长吼一声,从行几人纷纷拔出腰间系带的胡狄弯刀,在阳光下摇晃呐喊,野南浔曾护送李萱前往漠北草原,在契丹王帐中听到耶律德光说过一段契丹语,当下觉得有趣便记下来,不曾想今天可以拿出来派上用场。于是学着耶律德光的发音,加以嚣张跋扈的语气声调,叽里咕噜地“骂”将起来。
“可恶的契丹狗!”胡令圭见野南浔一副凶恶模样,朝这边大嚷怪叫,心里又恼又怕,
“你们谁能听明白,这个疯狗在骂什么!?”
众兵士纷纷摇头。
“我好像听他喊了几声‘爸爸’~”一个小兵摸着后脑勺,疑惑地说道。
“嗯?!你听得懂契丹话?”胡令圭把小兵扯到跟前,追问道。
小兵胆怯,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原来给人放马,稍微懂那么一点点契丹话。”
胡令圭急道:“给我扯着耳朵仔细地听,这个契丹人除了骂爹骂娘,还说什么了?”
野南浔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城头,一手扯着士兵,看上去已经被气得愤懑暴躁起来,于是便觉得欣喜,回顾笑道:“来来来!一起骂!气死他!”
兵士们兴趣高涨,都学着野南浔的发音语调,扯着嗓子呐喊。城头小兵听得一头雾水,一来他对契丹语只是略懂皮毛,二来野南浔和麾下士兵的契丹腔调也着实不准,恍惚间只听出类似“爸爸”、“漂亮”的几个词句来,虽听起来有几分相像,但实在和眼前骂阵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们骂的什么,怎么还越来越起劲儿了!?”小兵不敢承认听得稀里糊涂,只能佯装听懂,答道:“将军,他们不仅问候你爸爸,还.…..还说...…说喜欢你妈.…..”
胡令圭信以为真,顿时火冒三丈,大嚷道:“气死我了!他奶奶个嘚的,这帮草原上吃生肉的畜生,赶紧!都给我骂回去!给我骂!”
士兵敢不应从,于是城上城下,一边用契丹语高喊着“爸爸”“她长得很好看”,一边用汉语辱骂着脏话。
话转到易州前线兵营里,嵇昀正同史建瑭、李存审等商议军情。
李存审叹气道:“拒马河真是天险,我军刚刚进到桀燕,就被大河阻拦,怎么办呢?”
史建瑭道:“嵇侯学了曾元裕大帅的兵法,一定有破敌的办法,还是请嵇侯说说。”
嵇昀端坐在帅位,久久不说话,须臾,问道:“潞州或晋阳有信使来吗?”李存审和史建瑭深感莫名,不禁对视,然后答道:“现在是商量打易州,嵇侯不关心眼前的战事,怎么倒惦记起潞州了?”
嵇昀道:“刘守光势弱,朱梁势大,我为朝廷设计,不能不考虑大局。潞州北面的武乡、襄垣是晋国的屏障,有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等驻守,该是不会有失,只是朱梁不会坐视桀燕被灭,一定会发兵来救,我们需得知道梁军的进兵方略,才好下一步谋划。”
说话间,信令兵传周德威信札到。
嵇昀急叫拆信观看,史建瑭拿过信札,说道:“信上说,梁军听说我国主力出征幽燕,于是梁帝派韩建率十万大军,北上来救燕国,先锋已到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