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据正走在第三条路上。对刘据来说,所谓第三条路,不是哄也不是吓,而是又哄又吓。他之所以能出此策,是因北军的指挥官,是一个他自认为很有把握能拿捏得住的人:任安。如你觉得这个名字陌生,那就请读读司马迁那篇著名的《报任安书》。
任安少时孤贫,以赶车为生。赶着赶着,就将自己赶进了长安城,又将自己赶到了大将军卫青的门下,成了一舍人。卫青很赏识任安,在卫青的推荐下,任安当上了郎中,后来又干到了太守,现在混到了北军指挥官的职位。
在刘据想来:没我的亲舅舅卫青,也就没有今天的任安。任安活这么大岁数,总该懂得欠人情是要还的道理吧?
于是,当刘据来到北军营地的南门外,任安就出来见刘据了。刘据将节交给任安,任安也接了。然后刘据就命令任安立即发兵…成功,此时似离刘据只有半步之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刘据一下子傻掉了。任安接过节,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将营门关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很简单。任安之所以不发兵,是因太子发给他的节是假的。刘彻早就料到自己儿子的这一招。于是临时命令:在原来红色节的杆上,一律加上黄旄。
刘据发给任安的节,只是红色而无黄旄。按规矩,任安不应对刘据这么客气。应马上将他拿下,送往刘彻处。但任安没有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人情!
过去欠你们卫家的,算是还完了。从此两不相欠,他日再相遇,我不过是你人生的路人甲…任安在刘据头上浇了一头冷水。最后刘据只有一个办法——撤回城里!
然而此时有一个人已在城里等他许久了:逃跑丞相刘屈氂!此时,刘屈氂憋了一肚子气。怎么说,他和刘据也是堂兄弟。但刘据竟背地里朝他放枪,将一帽天下最大的逃跑胆小鬼的帽子扣到他头上,惹得皇帝骂他窝囊废。如不出胸口这股恶气,将来还怎么有脸在长安混?
长乐宫西门,刘屈氂拿出一幅硬汉架式,准备战斗。事实证明:想充硬汉是要看实力的。现在他没理由害怕刘据。有皇帝撑腰、有部队在手,还怕他刘据个鸟呀?所以在刘屈氂看来,那个刘据前无出路、后有追兵,仅靠长安那帮囚徒造反,简直就是以胳膊拧大腿,自寻死路!
来吧,太子,这里就是你的鬼门关了…刘屈氂很自信。然而他实在自信过头了。很快他发现:那个刘据真不是好惹的。因刘据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不是和长安囚徒共同战斗,而是整个长安市民都在和他一起并肩战斗!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长安市民,都被刘据动员加入他的队伍中,且人数在不断的增加,甚至达到数万人。这帮人不仅仅是替刘据出气,更是替自己在出气。奸臣江充纠结一帮人闹得长安鸡犬不宁,现在机会来了,不打他们打谁呀!
这下子刘屈氂真是急了。长安市民都被刘据利用了,如消息传出长安。那么地方上那些被江充修理过的郡国也跟着造反,天下岂不乱套了?
刘屈氂一想,头皮真发凉。就在刘屈氂脑袋一阵热一阵凉之间,战斗打响了。也不知哪方先发起进攻,反正双方都眼红,一见面就干起来了。这场战斗,我们可以叫它混战。混是混帐的混。之所以说他是混帐之战,是因这里面的帐,双方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既是混战,又是血战。这一战一打就是五天。刘彻在甘泉宫怎么说的?避免短兵相接…简直胡扯!数万人对数万人,如不短兵相接,大家只干吼,那还有什么意思?真这样,对长安市民来说,这热闹不是白凑了吗?
于是五天血战,长安血流成河,街道横尸遍地,沟渠血水漫溢
。自家打自家,真是惨烈悲壮…
五天后,局势趋向缓和。局势之所以被控制,有两大原因:1空手的打不过拿铁的,长安市民吃亏大了,谁都想歇了。2汉朝中央启动紧急方案,派出大量工作队向长安市民澄清事实。让他们知道他们是被煸动了。因太子刘据是想利用江充事件造反!
于是在铁棒的打击下、在工作队胡萝卜的劝导下,越来越多的市民退出太子阵线。一夜之间,刘据从被众人追捧的明星变成被众人抛弃的孤儿。这下子,他真的是玩完了!
17日,石德、张光先后被杀,刘据终于撑不住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往哪里逃?西门不亮南门亮。刘据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拔腿就向南边的覆盎门逃。
覆盎门的守门官是宰相府的司直田仁。谁也想没到:刘据没费吹灰之力,就顺利地溜出了长安。准确地说,刘据不是逃出去的,而是被田仁放出去的。
田仁,田叔之子。当年调查袁盎被杀案,田叔功德无量。但田仁之所以能爬到司直的位置,是受惠于另一个人:卫青。田仁因体魄强壮,被卫青赏识,做了舍人。之后多次跟随卫青征战匈奴,屡建战功,经卫青举荐,当了郎中,并一路攀升,进了丞相府,当上了司直。
这下子我们终于明白刘据为什么要朝覆盎门奔来了。因这个田仁和任安一样,都曾是卫青的人。任安尽管不帮刘据,但也够客气了。如田仁再客气一点,逃生的希望也不是不可能的。
果然,好运气真被刘据撞上了。田叔当年那种宁可自己背黑锅,也不拆人间骨肉情的高风亮节,又在他儿子身上得到充分体现。田仁说“太子跟皇帝干起来,那是他们家庭内部矛盾使然。现在太子落难,人家也不容易,放他走吧”就这样,刘据顺利逃离长安…
刘据暂时摆脱了困境,田仁的麻烦却刚刚开始。皇帝在甘泉宫是怎么给丞相府下命令的?最重要一条就是:一个叛党都不能放走!这下好了,最大的叛党头目都放走了,那不是天大的失职吗?
所以当丞相刘屈氂闻听自己的司直田仁放走了太子,顿时火冒三丈,马上派人将这个不听话的下属拿下,准备斩杀…这时,有人站出来替田仁说了一句话:与刘屈氂并列三公的御史大夫暴胜之“司直怎么算也是两千石的部长级干部,丞相您要斩田仁,也要先请示皇帝,您有什么资格就此痛下杀手呢”暴胜之这么一说,刘屈氂觉得好像也有道理,只好放了田仁。
暴胜之为什么要替田仁说话?我不知道。不知道的还有:他到底是因跟田仁关系好,还是因同情太子刘据,从而救了田仁。我知道的只是:暴胜之救了田仁后,刘彻很不高兴!
刘彻不高兴的事多了去。他最不高兴的就是:长安城铁网恢恢,竟还是让太子刘据溜号了。于是怒气冲天的刘彻开始发飚。第一个被他找去算帐的,正是御史大夫暴胜之!
刘彻派人给暴胜之只捎去一句话,就将他收拾了。此话大约意思如下“司直故意放走叛党头目,丞相杀他理所当然,你凭什么擅自劝阻”暴胜之一听,知道他玩完了,只得自杀谢罪。
刘彻第二个要收拾的是刘据的母亲、自己的老婆卫皇后。他给管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下了一道命令“进宫收缴皇后玺绶”卫子夫交出玺绶,自杀了结。当年陈阿娇因巫蛊被废、如今卫子夫亦被巫蛊夺命。这个曾经的灰姑娘,终于在此终结了属于她的神话…
接下来,刘彻要将第三个和第四个一起收拾:任安和田仁
。刘彻认为任安老奸巨滑,首鼠两端。他之所以紧闭城门,不与刘据战。就是怀有二心,想坐山观虎斗,看谁胜才投向谁。这种铁杆******,不斩他斩谁?至于那个田仁,大道理就不用再讲了。于是,这两个人同时被押上刑场,腰斩!
最后刘彻要收拾的有三类人:凡出入过太子刘据宫门的宾客,诛杀;凡跟随刘据作战过的市民,屠杀全族;凡被逼参加刘据集团的官员,流放敦煌郡。
有罚就有赏:马通因将如侯斩首而获封重合侯、随马通一起作战的长安男子景建因抓到石德而获封德侯、商丘成因抓到张光而获封秺侯。
事情还远远没结束。刘彻为防止刘据反击,下令长安各门重兵屯守…恐怖笼罩着整个长安城。上到朝廷众卿,下到长安市民,人人自危!
汉武大帝雷霆震怒,文武百官谁都不敢出头强谏,只有一个乡村低级干部:上党郡壶关县的三老郑茂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书里一开始就引经据典,替刘据高喊冤枉。说刘据造反是纯属自卫。如非要拉个人顶罪,那肯定就是江充了。江充那厮从不是什么好鸟,搅乱赵国政局,现在又跑到长安来瞎折腾…最后,郑茂甚至还做好流血献身的准备。说贤君是不该听信挑拨离间的话的,请陛下下****令,将流亡在外的太子召回来。臣一片忠心,无以解怀。区区一言,如皇帝您看得不爽,请惩罚我吧。我已在建章宫门外,准备听您的杖棒了。
据说刘彻看完信后沉默不语,半天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是因人家的确说到他的心里去了。想想自己的确对太子太过了。
然而刘彻依旧没有下****令,啥表示也没。一句话,他还是舍不得放下面子,他还在等…
刘彻不肯赦免,刘据只有继续逃亡。此时已逃到了湖县的泉鸠里,躲在一家贫户家里。关键时刻,还是穷苦兄弟靠谱。这户连低保都不如的苦兄弟最终收留了刘据。
然而,刘据不是一个人逃亡,随他的还有两个孩子。对于一户穷人来说,多几双筷子,不亚于朝他身上压了一座大山!然而这苦兄弟很够意思。他不叫苦也不叫累,仍坚持织草鞋、卖草鞋,以此供养刘据一行人。这下子轮到刘据不好意思了。这时,刘据想起了一个有钱人。这个有钱人也在湖县,是刘据的一个故人。刘据想到他,不是想改投他家,而是想向他借钱…
事实证明:有些钱是不能乱借的。刘据没想到自己派人出去借钱,钱没借到,就已惊动了地方官!
8月8日,地方官派人包围刘据藏所…长安,曾经是刘据的地盘。在那里,命运曾眷顾过他。然而在这人单力薄的异乡,他偏离命运的轨道已太过遥远,不可能再受到上苍的眷顾。死亡,似从没像今天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
刘据从门缝里向外窥视,屋外人影重重。他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于是他找来一根顶柱,将门闩紧、顶死。然后他抽出一缕帛绢挂上屋梁,绑紧;接着用板凳垫高身体,将头伸进死亡的圈。最后,一脚踢开板凳,告别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
过了许久,官兵没听到屋里有响声,顿觉不妙。一个叫张富昌的士卒一脚踹开屋门,众人冲了进去。当新安令史李寿将刘据抱下来时,生气已全无。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刘据死时,年仅38岁。同时被杀的还有收容刘据的穷苦兄弟和刘据的二个儿子。
消息传回长安,刘彻伤痛感怀,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