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尽管灌夫屡屡丢官,却不愁吃穿。原因很简单:他家是个千万富翁。仅家里养的食客就有数百,与他来往的都是天下豪杰及大奸大滑之徒。正因他黑白通吃,所以混得很开。其老家颖川郡的灌氏宗族兄弟假借其名声,横行乡里,霸田占地,收保护费,大发横财…因此,灌氏家族在老家的人气指数跌到谷底。有一儿歌为证“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意思就是:颍水清清,灌氏家族就安宁无事
。如颍水浑浊,灌氏家族恐怕就要被灭族了。颍水清浊,朝夕不同。一轮太阳,可将颍水晒清;一场大雨,可将颍水搞浑。所以灌氏祸福,只在瞬间。老百姓还是相信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在人生的战场上,灌夫似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然而他这次丢掉燕相一职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有钱无官,权贵巴结的心思渐渐冷却。门庭冷落鞍马稀,牛逼一去不复返。得意的灌夫,被失意的窦婴遇上…窦婴看上的是灌夫的暴力值,认为他能为已所用,报复别人;灌夫看上的是窦婴的外戚关系和丞相旧名。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大叫相识恨晚。得意的窦婴和失意的灌夫,这对同病相怜的朋友,都找到了共同的娱乐爱好:出门打猎,游山玩水,互为知已…然而说实话:灌夫不是一棵大树,却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就差一个可以拉响炸弹的人了!拉响炸弹的人正是丞相田蚡。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只怪那个灌夫实在不懂抬举!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灌夫的姐姐亡故,灌夫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丞相田蚡。灌夫造访田蚡,目的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田蚡这两人之间穿穿线。灌夫先对田蚡唠叨了一堆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冷落啊,这是个什么世道。过去他得意之时,一堆人跟在他后面拍马屁;现在他落魄了,大家也都树倒猢狲散了。田蚡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人家嘛?于是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道“其实我一直都想约仲孺你一起去拜访一下魏其侯府,可现在你不是有丧在身吗?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去成”田蚡这么一说,灌夫也立即双手做拱,兴奋的道“丞相如肯赏脸,仲孺哪敢因服丧而拒绝呢?这样吧:我今天就告诉魏其侯,让他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客,如何”田蚡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灌夫一听,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告辞田蚡,直奔窦婴魏其侯府而去…而窦婴听到这一消息,表情也如春风破冰,心头燃起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都作鸟兽散时,突然来一个身份高贵的人物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欣慰的事啊!于是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窦婴激动的一夜未眠,窦府门仆也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煮牛宰羊、烧火搬柴…终于,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了。窦婴命门仆们整装待束,门外迎宾。不久,灌夫就来了。然而左顾右盼,始终不见田蚡。当然,领导肯定是要等到所有人到齐,然后迟到个五至十分钟,才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款款进场…既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只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田蚡还是没来。窦婴纳闷了,问灌夫“怎么回事啊?难道田蚡是睡过了头?不记得今天是约会的日子了吗”这下子,灌夫颜面大失了。他满脸不悦“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怎能这样?你稍等,我这就去请田丞相过来”可当灌夫来到丞相府门前,门仆却告诉他“丞相还在睡梦当中”灌夫简直要抓狂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那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拜访窦婴!还亏整个魏其侯府上上下下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等来的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结果…灌夫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劈头盖脸叫道“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人家昨天忙活一整夜,今天又等了大半天,你怎么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田蚡睁开惺松的睡眼,假装赔罪的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你等一下,我换套衣服,就跟你一起去”这一等又是半天,田蚡终于出门了。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田蚡不断惹得灌夫抓狂。原因是田蚡坐上车后,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悠悠的晃着看风景。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副大领导的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田蚡的领导派头彻底激怒了灌夫!在他看来,权贵又怎样?越是装牛逼的,我就偏偏要去弄你。你让我不舒服,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这就是真实的灌夫。有激愤,记在心里,写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既田蚡爱玩,那就陪他玩一把吧!终于到了。此时窦婴已站得双腿麻木,很想挤出笑容、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堆道歉话,两人握手言欢,一起入席。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宴会开始,灌夫直接拿起酒来乱灌,随后耍起了酒疯,大声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窦婴一看,不得了
。热身运动还没完呢,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仲孺,你喝多了”说完,赶紧扶着灌婴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家去安歇了…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陪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咱接着喝”那天,窦婴陪着田蚡,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喝得俩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喝得两人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似犹在…两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等通通放完,夜已不知不觉深了。天下没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窦婴看着田蚡离去的背影,笑了。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事实却是,窦婴错了!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的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藉福给田蚡进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劝,于是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丞相,藉福也就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藉福来窦府干嘛来了?首先,他不是来感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再次,更不是来求人的。他的目的,是刁难窦婴来的!藉福传话说“田丞相看中了你在渭南城外的一块土地,希望你赏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情,竟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窦婴终于看破田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皮厚心黑的恶人、十足的狗仗欺人的恶人!于是,窦婴板起脸,对藉福一口回绝“你回去告诉丞相:我窦婴尽管现在失势,他田蚡新贵,但想以势欺人,夺我田地,两个字:没门”窦婴用没门两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刚出,灌夫便已闻风赶来。一把将藉福拦住,劈头盖脑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夹在两个外戚中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煽风点火?不!这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生意当然不能做。藉福已想到了一个妙计。于是他回到丞相府,就这样回报田蚡“土地的事,丞相不如就先放着吧。窦婴已老了,过不了多久他一脚登天之后,便再没你办不成的事”藉福这话要在三年多前说,田蚡兴许会听。因当时有窦太皇太后像只瞎眼妖怪般护着窦婴。可现在不一样了,是我田家的天下,有我姐姐王太后撑腰,我又是丞相,斗他两个窦婴也不在话下!所以藉福话音刚落,田蚡心里就打嘀咕了:这个藉福,要么是被收买了,要么就是当和事佬。然而干食客这行的都不是傻瓜,懂得看市场行情走势。所以被收买的可能性较小,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田蚡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很简单,再派个人去打听。果然,城南那块地,不但窦婴不肯给,连灌夫也参与阻拦。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着空气骂起了窦婴“当年你儿子杀人,是老子出面替你保住了儿子。还有当年老子侍侯你时,无事不让着你,连丞相大位都让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要你一块地,你就给老子吱吱歪歪”骂完窦婴骂灌夫“老子两外戚角斗,关你灌夫鸟事,来插一脚?以后就算你叫窦婴将土地求我收,老子都不要了”要搞掉窦婴,必须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简单。灌夫老家颖川郡不是有一帮宗族子弟横行霸道嘛?搞死他们,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网打尽…嗯,就这么办。有他姓窦和姓灌的,就不能有我姓田的。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果然,田蚡开始清算了。首先给刘彻上书慷慨陈辞,说灌夫老家宗族横行霸道,简直就是黑社会。当地百姓无不怨苦连天,请陛下立案查办。刘彻看了,只批了一句话:这是属于丞相府的分内事,干嘛还要请奏?有皇帝这句话,田蚡就放心了。他要告诉全天下:我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替天行道,秉公执法,替民伸冤!然而正当田蚡准备对灌夫下手时,有一天,灌夫突然闯进田蚡的家。灌夫此来,既不是来砸场闹事,也不是来行贿讨好。而是出人意料的一改暴躁脾气,阴冷冷地对田蚡说了一句话,然后扭头走人!灌夫一走,田蚡仿佛被武林高手点中穴位,一动也不能动,半天喘不过一口气来。良久,他跳起来道“赶快,将查办灌夫的案子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那句老话:要想抹黑别人,首先得看看自己屁股是黑的还是白的。田蚡之所以被灌夫一语点中要穴,是因他的确有一件陈年臭事,不知如何被灌夫知道了。如这件臭事真被抖出来,哪怕有太后作保、田蚡自己还是丞相之尊,也一样诛你田家三族没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