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安格斯特拉从别墅引走的计划意外顺利。
不,那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计划——降谷零说他们应该去商场买点去美国时要用的东西,诸伏景光说他可以自己给自己打针不想再麻烦安格斯特拉,他就答应了,让他们原本准备的一堆话全部没用上。
十一点五十分,两人来到车库。
降谷零打开车门,正想悄悄松口气,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结果他一扭头,就看到安格斯特拉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安格斯特拉?”他喊了一声,“我们该出发了。”
降谷零现在就怕他突然折回去,一定要看着诸伏景光打好针再走。以安格斯特拉对他们的关心,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嗯。”
安格斯特拉打开车门,一如既往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降谷零怕他反悔,赶紧把车开出别墅。
在车即将到路口时,安格斯特拉突然回头,朝别墅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让本就做卧底心虚的降谷零心脏重重一跳。
但幸好,几秒后安格斯特拉就收回视线,他什么话都没说,慢吞吞地系好了安全带。
马自达不回头地载着两人朝商业街开去。
……
第一步要把安格斯特拉带出来,这个成功了。
第二步要让他在外面多待一会儿,让诸伏景光成功把解毒剂交给接头人再回到别墅。
商业街也在六丁目,是安格斯特拉提出要来这里的。过去他常来这,街上除了一家大型超市外还有很多商店。为避免安格斯特拉怀疑,降谷零没有绕远路,他只能在购物时拖延时间。
马自达在超市旁的停车场内停下,两人一起下车,朝超市走去。
降谷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购物清单:“这次需要买的东西不少……对了,别墅里猫粮要没了,要给钱多多买吗?”
昨天安格斯特拉从宠物医院回来时两手空空,降谷零奇怪猫去了哪里,他说暂时交给同样爱猫的雪莉照顾——他们两个马上就要去美国,别墅里只有一个自己身体也不太好的苏格兰——等钱多多伤势稍微养好了点,她就再送回来。
降谷零看过钱多多的手术报告,它身体没有大碍,那些是不严重的外伤,它最重的伤在眼睛。
医生摘除它的左眼球,它留下了终身残疾。
这让降谷零有些惋惜,钱多多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它平时一直听话,爱碰瓶子不过是顺应猫咪的一些天性,结果落下了那么严重的伤……
“买。”安格斯特拉点了点头,“这次多买一点吧。”
降谷零琢磨着应该给诸伏景光也多买点食材。
在今天凌晨打完第七针后,诸伏景光的视力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眼睛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刺痛。
这让原本在迟疑的降谷零,最终还是在今天早上同意了诸伏景光的换药计划。
他们的打算是把解毒剂交给公安,等公安内的药物专家研究出来后,再给诸伏景光补一针……在解药复刻出来前,在诸伏景光适应眼睛现在的状态前,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得多照顾点对方。
他们进入超市,在入口处找了辆小推车,穿过生活用品区,朝宠物区走去。
降谷零根据购物清单,随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下一些东西扔入购物车,他对这家超市的货品摆放很熟悉。
去年,就是在这家超市里,安格斯特拉告诉和他一起来买东西hiro——说他已经杀掉了逃狱的外守一,让他以后不用再害怕了。
为调查安格斯特拉可能在哪里动的手、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降谷零在那之后来过这里,里里外外走了个遍。
去年货品摆放和今年没有区别,可他再次来这里的心态,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降谷零在叹息自己变化之大,和他同行的安格斯特拉已经往前走了很远。
他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等他,刚想要追上去,忽然感到精神一阵恍惚。
视线在摇晃,仿佛是这个世界在摇摇欲坠。
头顶落下的白炽灯光刺得降谷零感到眼花,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响得像是能震破他的耳膜。他的手脚在这一刻不听使唤了,他竟然看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安格斯特拉越来越远的背影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拉住他,同时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那巨大的痛苦让他差点失去了继续站立的力气。
但在下一秒,所有的恍惚,所有的痛苦,奇迹般的全部消失了。
降谷零重新站稳,他刚刚差点就撞上了旁边的货架。他用力地晃晃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陷入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心慌,气急,窒息,濒死般的难受……难道是急性焦虑症犯了?
前面的安格斯特拉终于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朝他看来,可能是奇怪他为什么没跟上。
降谷零回过神,连忙推着购物车朝他小跑过去。
“抱歉。”
安格斯特拉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晃动着什么:“波本,你怎么了?”
“没事。”降谷零坚定地回答,他将被自己弄皱的购物单重新抚平,“等这里买完了,我们还得去药店。我听说美国那里药物很贵,我们最好在这里就备好常用药品带过去……”
两人继续购物,一切相安无事。
……
下午3点,马自达回到别墅。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诸伏景光起身迎接,他主动从安格斯特拉手里接过购物袋,打开去看里面的东西,里面装着各种食材。
降谷零拿着东西朝二楼走去:“我回房间整理一下。”
“今天晚上我来做饭吧。”诸伏景光对安格斯特拉说,“这几天辛苦波本了。”
向来爱吃的安格斯特拉没有在意这点,他盯着诸伏景光的眼睛问:“你药打了吗?感觉怎么样?”
“打了。感觉好多了。”
他们没把安格斯特拉当傻子,没有直接拿个类似的药瓶去糊弄他,而是抽取药物放到另一个药剂瓶里,留下原本的瓶子和内壁或许能检查出残留液的针筒。
他把那个药剂瓶交给柴崎,又拿针头粗细一样的注射器给自己打了一针生理盐水,在手臂上留下新的针孔。
“药瓶和针筒在箱子里,要处理掉吗?”
诸伏景光问道,他笑容自然。
……
屋内静悄悄的,安室透在桌边放下东西,拉开窗帘,让午后的阳光落满了房间。
他像是做贼一样,先出去看了一眼,见安格斯特拉和苏格兰仍然站在客厅里说话,才轻手轻脚地走回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没有整理那堆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拿出组织联络用的手机。他的手指在双a的字母挂件上温柔地摸了摸,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打开了手机内的一个加密相册。
输入密码,oldfashioned,相册解锁成功,很多照片无声地弹出来,里面全是安格斯特拉。
第一张、被他特地置顶的那张,是去年在病房里拍的。
昏暗的室内,窗外没有一点光亮,只有床边一盏夜灯散发着幽幽光芒,天还没亮。黑发少年闭着眼睛,脑袋枕在手臂上,他就以这样根本无法睡踏实的姿势守在床边,一时间分不清他的脸色和病床的床单哪个更加苍白。
拍摄角度很奇怪,仿佛是拍摄者为不惊动他偷偷拍的。
那次偷拍其实没有成功,因为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间,安格斯特拉突然睁开了眼睛。
安室透以为他会指责他偷拍,以为他会抢过他的手机删掉照片,逼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或是干脆杀了他——换成偷拍琴酒,他早就能死十次以上了——可是都没有。
在他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只红眸里绽放出惊讶,接着他皱起眉头,露出担忧的表情。
“你怎么现在就醒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不,没有。”安室透边说边握紧手机,他很怕自己这样的行为会招致安格斯特拉的反感,以后再也不会待在他身边了,“抱歉,安格斯特拉,我……”
安格斯特拉起身,先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才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不要再拍了。”他说。
安室透非常惊慌,他担心安格斯特拉下一句就是对他的斥责,结果他却说——
“安室,你这条手臂看着没事,其实也受了点伤,所以不要抬起来做大幅度动作。”
安格斯特拉重新坐下来,小心抽出那部手机,他没有把这张照片删掉,而是合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小上司没有生气,安室透试探性问道:“安格斯特拉,你就不气我偷拍你吗?”
“不气。”安格斯特拉摇摇头,“我经常遇到的,尤其是裹了绷带后,很多人觉得我这个造型很稀奇,会偷偷拍我……回日本后还好一点,以前在美国时,因为组织有意在公众前隐藏我的相貌、我的照片在官网上都没有公布,还有记者在一次比赛里偷拍我,想把我的照片卖给媒体。”
听到安格斯特拉被别人偷拍,安室透很双标的开始不爽了。
“那些家伙竟然!!”
这一气让他差点扯到胸前的伤口,他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别生气,安室,我根本不在意这个。”
安格斯特拉连声安慰着,他一边安慰一边想着更好的安慰方式。忽然他灵机一动,重新趴回床边,拉起安室透的那只手,抬起不高的角度,放在他圆润的脸颊上。
“你要好好养伤,不能生气。平时也就算了,这个时候你要听我的话才行。”他一脸认真,“雪莉和贝……有人在不开心时,经常会这样捏捏我的脸,捏了后她们就不生气了,所以你也可以来捏捏。”
安室透顿时不生气了,指尖犹如抚摸一片云朵的柔软触感,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呆愣愣地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不高兴他们可以拍你……”
他这解释说了不如不说,把他的行为变得更加奇怪了。
安格斯特拉还是没有生气,他打断他,脸上只有他的微笑。
“安室,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天天在你的身边,你天天可以碰触我——就像现在这样。”
他握住安室透的手,让他的手掌紧紧贴在他的脸上。
“如果你真的想拍,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和你一起去拍,我们能去很多好看的地方和好吃的餐厅拍合照。我希望镜头里也有你的存在,不要只有我一个人。”
照片是暗的,室内却很明亮。
阳光落在照片上少年的脸上,点亮了安室透的整个世界。
他的整个世界正在轻轻晃动着——因为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抖。
地暖让整栋别墅温暖如春,可他却好像被剥掉衣服泼了盆冷水扔到外面的雪地里,每个毛孔都冻得发颤,恐惧与痛苦交织着包围了他。
他发现,他在安格斯特拉面前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以前在医院里,只要安格斯特拉一叫“安室”,不管声音喊得多轻,不管他意识沉到多深的地方,他都可以立刻醒来给他回应。
但是现在不行了。
安室透的出现,是因为降谷零对安格斯特拉的极端忌惮与排斥。他把他视为世界上最坏的小恶魔,拼命把他对他所有的正面感情压到心里最深的地方,那些感情像一个水桶一样越来越满,而他也越来越强。
然而水满则溢,在那次药物审讯后,降谷零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正视、开始接受那份感情,他再也叫不出那声小恶魔,他愿意去照顾他,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
降谷零也开始爱惜安格斯特拉——只是在安格斯特拉和卧底的工作起冲突时,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去欺骗他、利用他、舍弃他,将他的真心相待全部踩在脚下。
安室透退出相册,小心再次藏好它。他很怕哪天这个相册被发现,然后被整个删掉,无法恢复。
他放下手机,迎着阳光抬起头。
并不刺眼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你们弃之如敝履的东西,是我随时会失去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