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担任这襄平城城守，已逾三十年，城中一草一木、一老一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宽阔平整的长街，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四周的房屋虽不算太好，但遮风挡雨却是毫无问题。
百姓们衣着朴实，面露微笑，甚至有一些胆大的孩子，竟然敢靠过来，大声问道：“姜爷爷，姜爷爷，这些是什么人啊？”
“这些都是朝廷里来的大官，小豆子你又调皮了是不是，一个人敢跑到三条街外，不怕走丢了自己。”
面对靠过来的孩子，姜叙之没有呵斥，反而是极富耐心的蹲下了身子。
“不怕不怕，我就是听芸儿说有热闹可看，这才偷偷跑过来的，姜爷爷不许告诉我阿爹。”那小孩仰着头一脸得意，随即竟然鼓着腮帮子，威胁起姜叙之来。
“哈哈哈，好，不说不说，快回去吧，免得你阿爹着急。”姜叙之被逗笑了，他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轻声叮嘱道。
“谢谢姜爷爷，这个给你。”小豆子说完转身欲跑，却又再次停下，将自己手中紧攥的糖葫芦，递到姜叙之面前。
姜叙之没有拒绝，他很自然的接到了手里。
“让宋大人和隋将军见笑了。”
打发了孩子，姜叙之似乎才想起身边的宋平和隋唐，赶忙向两人致歉。
“不想姜大人如此受百姓爱戴，宋某惭愧。”宋平客气了一句。
反而是隋唐更有感触，方才在城门口，他还为这老人的油滑而感到不适，此时，不免又多了几分敬意。
“若人人都如同姜大人这般，那刑杀台上便不会多六十七颗官宦子弟的头颅了。”
隋唐先是一声轻叹，似在感慨，但却杀气盈面，让宋平和姜叙之脸色骤然一变。
紧接着隋唐向着姜叙之郑重一礼：“百姓所求，不过三餐温饱，一世平安，在隋唐看来，那澄明殿上兖兖诸公，无一比得上姜大人。”
“隋唐，你放肆......”忍了一路的宋平终于忍不住出口呵斥。
然而，对于这呵斥，隋唐根本就不屑理会。
他跨步向前，将自己融入了这襄平城的烟火之中。
身后，宋平愤怒，姜叙之却是怔然发愣，他能感受到隋唐话中的真诚。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坦然和欣赏，让姜叙之不禁心中微动。
看着隋唐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夜色袭来，襄平城中却并不昏暗。
姜叙之就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城中百姓，以至于明明已经很晚，但前行的路上，却是一片透亮。
“这姜叙之竟把襄平城治理的如此之好！”顾诚那双如渊似海的眸子里不禁多了几分赞叹。
前方就是‘升平楼’，襄平城中最大的酒楼。
使团是下午时分到的，休息了大概两个时辰不到，姜叙之便差人来请。
宋平和隋唐也没有再拖延，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使者来到了这里。
临行前，为了以防万一，顾诚还是特意嘱咐姑射弓手暗中随行，当年聚仙阁之事，殷鉴不远，谁也不愿重蹈覆辙。
“升平楼！”
距离门口不远，宋平便下意识抬头看向了牌匾，他先是默念了一句，紧接着赞叹道：“这几个字写的好！”
“回这位大人，这名字是城守大人起的，取四海升平之意。”
眼见众人已经到了门口，升平楼掌柜先一步迎了出来。
“看来你们城守大人很得民心呐！”那掌柜说话时，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让宋平不禁再次发出感慨。
“嗨，我虽为宗室，但祖上却是实打实的百姓出身，如今有幸做了城守，总要给百姓们真真切切的做些事情才是啊！”
此时，姜叙之已经走出门外。
他神色淡然，似乎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越是如此，越是让隋唐心生敬佩。
“身处高位，不忘初心，姜大人当真是令人钦佩。”
“隋将军客气了，咦，这是......”听到隋唐的称赞，姜叙之侧过头去，刚想客气两句，不料却看到隋唐身后，四名亲卫正抬着一对乌金锃亮，寒光凛凛的巨锤。
“姜大人勿怪，隋唐身为武将，早已习惯了锤不离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吃一堑长一智，聚仙阁之后，隋唐已经对于酒宴有了阴影，即便是慈善如姜叙之者，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姜叙之闻言，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在夜色暗淡，隋唐并未察觉。
“隋将军这般年少，心性却如此谨慎，果真不凡，叙之佩服，请。”
姜叙之没有再纠结擂鼓瓮金锤的事情，而是一声赞叹，随即伸手向着楼内指了指。
出乎意料，升平楼里并没有多余的人，除了两个模样清秀的侍女，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在隋唐看来，与其说接风洗尘，倒更像是姜叙之的私宴。
“请，请坐。”姜叙之再次招了招手，等几人落座。
仍是他先开口说话：“襄平城距离京都，虽只有短短十日光景，可我却已经近二十年未曾踏足，不知两位能否给我讲讲京中变化。”
在姜叙之的引导下，菜未上全，酒未入杯，三人倒先是打开了话匣子。
宋平当先开口，讲了京都这些年的一些变化。
紧接着，隋唐又补充了一些，尤其是承德书院一案，隋唐将自己在承德书院中的所见所闻，尽数讲出，没有丝毫隐瞒。
引的姜叙之连连怒斥，他向来爱民如子，如何能够容忍如此这般凌虐百姓的行为。
“隋将军杀的好，若是老夫在......”姜叙之义愤填膺，然而，话才出口，却突然愣住了。
良久，他这才黯然说道：“老夫不如你。”
姜叙之一声长叹，随即起身将隋唐面前的酒杯斟满。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隋将军此言深得我心，来，叙之先干为敬。”
对于隋唐这个后生晚辈，姜叙之没有丝毫长辈的架子，他神色郑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连一旁的宋平，心中也不禁对隋唐多了几分赞叹。
宋怀中、宋怀远之事他自然记恨，可要说到承德书院，却也不得不夸他一声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