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他轻抬了眼,朝她看去,白玉雕琢的脸上闪过一抹戏谑,淡淡道:“从树林中第一次看到你,本殿便知你是她。”
“殿下当时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说与不说,意义并不大,本殿并没有窥探他人想法的癖好。”
沈子衿攥紧了手心,轻抿了唇沉默不语,她先前本也怀疑苏珩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对方向来沉默话少,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没想到今日对方会突然提起这事。
“兰溪寺那晚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苏珩垂眸低着火堆,语气淡淡的,虽是疑问,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你……”
沈子衿一时错愕,便听男子清冷的嗓音接着传来,“本殿抱你的时候,在你身上闻到了当日那股香粉的味道。”
沈子衿轻抿了唇,眸子微敛,“所以殿下想说什么?”
苏珩重新抬头朝她看来,眸子深邃幽然,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人心底的所有想法。
他兀自勾了唇,扯开一个冷冷的笑,“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
“楼二小姐,调查沈家一案,想做什么?”
“你费尽心思进入皇家藏书阁,查当年的卷宗,又费尽心思来江南,本殿倒想问问楼二小姐,查这些事情意欲何为?”
沈子衿怵然。
她豁地睁大了眼睛,手指死死地插进手心,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幸自己现在低着头,并未让苏珩看到太多异样的神色。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耳目之下,就连她去藏书阁查阅卷宗的事情都被他发现了。
苏珩铁定还没认出自己,毕竟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他现在应当只是怀疑自己做这件事情的动机,她不能自乱阵脚。
苏珩紧紧盯着对面那道垂着头的身影,眼底晦暗不定,隐隐闪过一丝复杂。
沈子衿在心底自我安慰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平静对上苏珩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既然殿下这么问,那楼瑾斗胆问问殿下,殿下怎知我在调查这件事情,莫非殿下也在调查此事?”
“但......”沈子衿微顿了几秒,看向苏珩的眼眸渐深,闪着幽幽微光,“当年的事情不是殿下主持的吗?”
话音一落,四周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只能听见火花噗嗤噗嗤发出的声响。
火光笼罩住苏珩全身,映照在他脸上,留下寸寸阴影,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一双清冷的,映着火苗的眸子。
这事可以算是苏珩的逆鳞,她突然提起,心底也有些打鼓,许久却听苏珩嗓音极淡地应了一声。
“嗯。”
“你说的对,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主持的。”
语气清淡,却莫名夹着淡淡的苦涩。
沈子衿一怔,抬头朝他望去却见他微微偏了脸,灯火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快到让她以为只是错觉,男子便又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清冷。
他朝她看来,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微垂了眼眸淡淡道:“楼二小姐不愿说,本殿也不强求,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当年沈家一案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若要查下去,便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沈子衿因他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会十分愤怒,因为她将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但他平淡到让人感到奇怪,还特意出声出声提醒她。
实在是,诡异得很。
她注视着苏珩清隽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殿下难道不生气吗?”
苏珩微掀了眼皮朝她看来,“什么?”
“有人在殿下面前说当年沈家一案,殿下难道不生气吗?”
面前的男子沉默半晌,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低低笑了一句,“为什么要生气?”
卷宗记载,当年沈家一案由太子苏珩亲自评定,反对苏珩储君之位的人皆说他利用沈氏嫡女才从冷宫出来,最后却是亲自灭了沈家满门,城府极深,心机诡异,难堪大任。
更有传闻称曾有一次一人在苏珩面前提及沈家之案,说他忘恩负义,不顾伦常,被苏珩当场一眼赐死,更是坐实了他冷酷无情的传闻。
然而,她面前这人,微闭着眼,仰着头靠着石壁,清隽的眉眼上满是怅然,唇角夹着淡淡嘲讽的笑意,看起来落寞异常。
“是啊,我确实是城府颇深,忘恩负义之人啊,他们说得对……”
她突然想起前世与苏珩在一起时,每次他想起难过的事情时便会闭着眼,仰着头不说话。
和现在的样子莫名重合。
有那么一瞬间,沈子衿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懂苏珩,无论是曾经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亦或是如今阴阳相隔身份悬殊之时。他从未过去,亦或是现在,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让人永远猜不到下一秒究竟是地狱还是险境。
四下安静,外面下着淅沥的雨,屋内火光驱散淡淡的寒冷。
少顷,她听见苏珩的声音重新传来。
“不过本殿还是想问问楼二小姐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当年沈家之案。”
男子说话间,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清冷。
沈子衿沉默两秒,索性搬出之前搪塞苏芜的那套说辞,“沈家小姐早年于我有救命之恩。”
苏珩没打算深究,闻言良久才发出一句低笑。
“是吗......”
语气释然,却让她听出了一丝失落。
苏珩微垂了头,没再问什么,沈子衿也没再说什么,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夜里寒风袭来,沈子衿不觉裹紧了衣裳,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若是觉得冷,可以将衣服脱下烘烤。”
苏珩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将架子上的黑色斗篷取下放在沈子衿面前,最后走到外面。
沈子衿望着那道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唇角轻抿了一下,拾起地上的斗篷,朝火堆走去。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后,里面重新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
“好了。”
苏珩垂眸望着外面的雨幕,静了半晌方才转身进屋,余光瞟了眼裹着长袍缩在墙角的身影,几秒后收回目光,重新在火堆旁坐下。
气氛一时冷寂。
沈子衿微敛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现在所处之地,发现这里是一处山洞,但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晕倒在逃生的山路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她迷惑时,一旁传来响声,苏珩嗓音清淡地解释道:“途中遇见行刺的人,与军队走散了。”
沈子衿微微有些错愕,抬头看向他,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这句话,还是因为他会和自己解释,但觉得她应该要做出一些反应。
她在心中斟酌了下字眼,这才问出声,“行刺是来……”
苏珩微抬了眼,朝她看来,眼神透出一股戏谑,“来杀我的。”
“所以楼二小姐是因我而受牵连。”
听出男子话语中的戏谑,沈子衿难得地沉默了几秒,脑海中蓦然闪过几个昏迷时出现的景象,苏珩抱着她,抵御几名黑衣人袭来的身影。
虽说黑衣人是来杀他的,她只是受了牵连,但对方毕竟也救了自己,至少也没有让自己受伤,也犯不上什么牵连。
怪就怪在那些黑衣人会正好在山洪暴发这个时候来杀苏珩,时机太巧了,巧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整件事情都是早有预谋,而军中很大可能也出了奸细,可以充分洞察他的走向。
不过连她都想到这一点,苏珩肯定也想到了。
念及此,沈子衿下意识抬头朝苏珩望去一眼,男子眸子低垂,面容清隽淡然,脸上无丝毫情绪,仿佛正在被人追杀的不是他,正小心地拿着一块布擦拭着自己的剑身,火光幽幽映照在他的脸上,如玉生辉,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在石壁上,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火光照射下,他的脸色透着一股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