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至。
一大早,府衙门口便被堵得水泄不通,问审堂两侧整齐地站着两排衙役,侧后方左右皆设有坐席。
楼彦一行人方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从对面月白色衣袍的男子。
范景笙一身白衣素净清雅,风骨自成,明显是在等他们,见楼彦等人至便迎上前,朝楼彦微微拱手作揖。
“楼世伯。”
楼彦回礼。
“范世侄。”
范景笙继而看向沈子衿 紧接着颔首道:“楼二小姐,今日殿下有些事,未能抽身亲自到场,便让范某来此。”
“多谢范公子,殿下有心了。还请范公子代我向殿下道谢。”
“楼二小姐放心。”
范景笙进堂前目光扫过楼婳,朝她微微颔首。
楼婳微怔,福身回礼。
见主人公到场,众人纷纷让道。正堂中央正前方主座上一名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那人身着一袭绯红色官袍,其间绣着一双大雁,鬓角微白,面容冷肃,眼神锐利,暗含锋芒,赫然便是京中府衙总领事京兆尹沈清河。
只见沈清河一掷桌案,场上便是瞬间安静下来。
沈清河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身姿略显单薄的女子,沉声道:“犯人楼瑾,孙家妹妹亲眼看见是你存心报复,杀了刘海,如今三日之期已至,可有线索自证清白了?”
沈子衿站在台下,身姿笔直,神色平静自若,声音不卑不亢。
“回京兆尹大人,楼瑾已找到证据。”
沈清河颔首,看向一旁,其身旁一个文官得到指示,高声呼道:“传孙家兄妹进堂!”
不一会儿,孙家兄妹便也出现在众人面前,男子文秀端正,他怀中搀扶的那女孩面容清秀,年龄看着不过十三,神色十分惶恐,甫一见到沈子衿便是忙躲到自己阿兄身后瑟瑟发抖。
“肃静!”
沈子衿一掷惊堂木,满场寂静,他看向孙玉,继而道:“孙家妹妹因何如此害怕?”
“回大人,我小妹自从那晚见到……楼二小姐杀人一幕后便是每夜都在做噩梦,近来夜里一直都没睡好。今日蓦然见到杀人凶手,自然是十分害怕了。”
那青年跪在地上,言辞诚恳,话语中字字句句都是指向沈子衿杀人的事实。
“呵。”
沈子衿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目光微抬落在孙连身上,“我想先问问这位公子,公子认识我?”
“自然是认识的。孙某虽才学浅薄,却也参加了诗会,小姐在诗会上的那番话也自然给孙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某当时本以为小姐是一仗义忠勇之辈,可没想到楼二小姐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思狭隘之人。”
沈子衿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是认识,那孙公子也必然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清了我杀人的脸,才认出我的吧?”
“那不知孙公子可还记得我当时的表情?”
“自……”孙连神色一顿,继而垂头道,“自然是不可能的,楼二小姐莫不是记错了,孙某虽然对小姐印象深刻,可那日看到你杀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
沈子衿闻言面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抱歉地笑笑。
“实在是抱歉,我居然忘记了,方才听孙公子几句话,还以为孙公子也看见了'我'杀人呢。”
沈子衿继而看向一旁的孙玉,在她面前微蹲下身子,唇角却是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既然孙姑娘亲眼目睹了我杀人,那不知孙姑娘可还记得我杀人时的神情是怎么样的?”
她慢悠悠地说着,尾音故意拉得极长,“是平静的,还是害怕的,亦或是看着人在拼命挣扎却徒劳,最后一点点把他杀了时的兴奋与快感呢?”
孙玉脸色煞白一片,连孙连也是蓦然变了神色,,忙将自己的妹妹挡在身后,神色僵硬冷漠。
“还请楼二小姐不要岔开话题。”
“我妹妹自幼体弱,见到小姐杀人那一幕更是吓得几晚未眠,还请楼二小姐不要无端针对她!”
沈子衿看了他们几眼,轻呵一声,缓缓起身,她身后拍了拍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却是兀自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询问了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你们何必反应这么大?”
“若不是做贼心虚了,或是被我识破了什么?”
“不过若真说起针对,我与你们速来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平白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害我险些蒙冤惨死狱中?”
女子嗓音轻缓有力,字字清晰。
“莫非这楼二小姐真是被冤枉的?”
“你想想这楼典仪一家都是善良正直的人,楼典仪正直,这薛容也是温柔贤惠,看着也不太想会生出个会杀人的女儿啊。”
“那可不一定啊。”
“这孙书生据说也是十里百里有文采的秀才啊,早早没了爹娘,自己挣钱把妹妹拉扯大,平日里看着也是文质彬彬,温和守礼,看着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
一道青衫落拓的笔挺身影站在人群中,静静旁听,目光始终落在大堂中央那道白色的倩影上。
“肃静!”
话音甫落,孙玉神色微顿,她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孙连则是更淡定一些,很快便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不慌不忙道:“楼二小姐,杀了人便是杀了人,君子行得端坐得正便不怕他人言语。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楼二小姐在杀人时便该想到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若非我们看到了人作案还不能报案将犯人绳之以法吗?若非我们作为证人,却不能发声,任由他人反咬一口泼脏水吗?”
“楼二小姐还是早些认罪为好。”
孙连话音正落,堂上蓦然响起两下鼓掌声。
“孙公子真不愧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文思敏捷,伶牙俐齿,泼脏水的能力更是一流不过……”
沈子衿唇角一勾,笑容凉薄冰冷,“不过可惜的是,孙公子用错地方了。”
“我且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到现在还认为是我杀了刘海吗?”
孙连脸上神色不动分毫,仍是一副冷静自若的样子,只是微微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令其深深陷入肉中。
“楼二小姐莫不是在威胁我们,看到了便是看到了,难不成要我们屈打成招说没看见不成?”
沈子衿转而看向孙玉,语气放轻道:“那我再问孙小姐一句,孙小姐那日当真看到了杀刘海的人是我?”
沈子衿走至枕月面前,俯在她耳际低语道:“若你是有苦衷,只要你如实说出,我会尽全力保你们。”
孙玉死死咬住下唇,眼睑下垂,闻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她不自觉攥紧了孙连的衣袖,最终还是垂了脑袋低低答道:“我,我……那日……确实是看到了楼二小姐杀了刘海……”
话音刚落,沈子衿身形微微一顿,眼眸深深地望着孙玉,对方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微敛了眸子,骤然低笑了声。
“很好。”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沈子衿眼眸冰凉地盯着两人,眼眸微微下移,落在孙玉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她收回目光,继而一笑,“听闻那日过后孙小姐便不再售卖蔻丹了,对外称是因为受了惊吓是吗?”
“对,想先静养几天。”
“方才瞥见孙小姐的手指,指甲上涂的蔻丹可真好看,只是突然把指甲都剪了,倒是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孙玉微紧了紧手。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不过这倒是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若我没记错的话,死者刘海背上似乎也有几条奇怪的痕迹,而且……”她顿了几秒才继续道,“依稀之间还可以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蔻丹味。”
“而我手上从未碰过蔻丹这种东西,并且蔻丹如果抹在指甲上,极易将整个指尖染成红色,很难擦去。”
“如我没猜错的话,孙小姐手上应该有尚未消退的红色印记吧?”
孙玉脸色微微一变,她死死攥紧袖子,低着头一句不发。
沈清河是如何精明的人,自然知道沈子衿什么意思,马上便派人去仵作房检验,还有人上前检查孙玉的指甲,无一不和沈子衿说得不差。
孙连仍然强装镇定道:“我妹妹平日里会做些蔻丹的生意补贴家用,手指被染成红色应该不见怪吧,且修剪指甲是寻常人都会做的事情,楼二小姐怕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沈子衿唇角微勾,“孙公子说得当然没错,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孙小姐左手无名指上的整个指甲盖不见了呢?”
话音刚落,孙玉和孙连两人身形猛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