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是天意,贺晨雪出生在早晨,而那天也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雪很大,但雪花却像是初生的孩子一样懒洋洋地伸展着自己的四肢从天而降,铺满了地面。
产房外的贺昌龙焦急地等待着,等着护士抱着贺晨雪出来说:“谁是刘爱芬的爱人?”
贺昌龙一个箭步上前,应声的同时接住孩子,面带笑意问:“是个闺女吧?肯定是吧?”
“对,是个闺女,母女平安。”护士很欣慰,毕竟中国男尊女卑以及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某些地方依然很严重,看到贺昌龙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护士也笑了。
“我的闺女!”贺昌龙笑着,抱着孩子往窗口跑,虽然小贺晨雪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依然指着外面的雪地道,“晨雪,你看外面下雪了……”
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能让贺昌龙遗忘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很幸福,幸福得有些事情都会假装不知道,例如贺晨雪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表面上贤良淑德的妻子刘爱芬早就和百货公司经理有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但为了家庭和谐,有什么关系呢?
贺昌龙不是普通男人,他是怪物,对怪物来说就得选择承受一切,对他来说有些事情一旦揭露,会牵连很多无辜者,包括在刘爱芬肚子中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有什么错呢?是父母选择了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许她的亲生父亲不愿意负责,但贺昌龙愿意,因为有晨雪会让他感觉这个家更完整。
为什么刘爱芬会出轨?在那个年代,已经开始变成了金钱至上,贺昌龙这种只知道挣工资的穷警察什么也不算,连一套完整的首饰都没有办法买得起,留在他身边有什么未来呢?贺昌龙依然装作不知道,每天笑脸相迎鸡蛋里挑骨头,不断找茬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刘爱芬。
每次他笑,都会让刘爱芬更加厌恶,骂他是个孬种,懦夫,总之各种不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他每次都只是点头。没多久,刘爱芬扛不住了,提出了离婚,贺昌龙也没有反对,只是看着在床上熟睡的贺晨雪道:“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你要孩子,那你留着吧。”这是刘爱芬留在这个家中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早上,刘爱芬和她认为值得带走的东西都消失了,留下了贺昌龙和熟睡中的贺晨雪。
从那天起,派出所多了一个带着孩子上班的民警,他的包里永远装着奶粉和尿不湿,在他派出所的值班室内也永远晾着尿片,他拒绝了所有好心人提出帮她照看晨雪的要求,他不愿意离开自己的闺女,不愿意离开这个懂事到自从能开口说话就从来不找妈孩子。
每天下班之后,贺昌龙总是会抽出几乎所有的时间来陪着晨雪,和她玩游戏,给她讲故事,搂着她让她玩自己的头发。
够了,真的够了,这样就足够了。贺昌龙每次看到怀中的贺晨雪时都这么想。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贺晨雪终于六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那是2002年,整个世界正在飞速发展的时候,可已经岁数不小的贺昌龙看起来依然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周围人表面夸他娃娃脸显年轻,但背后都叫他是怪物。
也许,这个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要不去俄罗斯吧?贺昌龙这样想,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去俄罗斯也方便,先去俄罗斯看看能不能找到古娜和古拉耶夫,再看看怎么和晨雪移民过去,在那边重新建立一个家。
贺昌龙计划着,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钱,为此他戒了烟,省着一切可以省下来的钱,虽然依然住着那种老楼,却把贺晨雪的房间布置得像是公主的寝宫一样,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的女儿。
悲剧降临了,贺晨雪失踪了,在某次放学的路上失踪了,贺昌龙因为一个案子晚到了五分钟,贺晨雪就消失在了学校门口。
贺昌龙疯了,满大街跑着,问着,都忘记了自己是个警察,一直到有人指着他的警服,他才想起来,这才打电话给所里,请求大家帮着找。临近晚上,终于有目击者称是一对男女抱走了贺晨雪,在那之前好像还给贺晨雪塞了什么东西在口中。
人贩子!贺昌龙的第一反应就是人贩子,绝对不可能是把贺晨雪当成拖油瓶的刘爱芬,自己的前妻,但他依然没有放过这个推测,上门找了刘爱芬,找了所有的能找到的人,但一无所获,贺晨雪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派出所也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人力,不过半年过去了,什么线索都没有,而贺昌龙为了寻找女儿也辞去了工作,背着行囊开始四处漂泊,在工地上打工,寻找着线索。
“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贺昌龙每天都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压住心中的悲伤继续找下去,哪怕是找一辈子,都得找到自己的闺女。
刘爱芬没有加入寻找的行列,只是责怪了几句贺昌龙没有照顾好贺晨雪,便“请”他出了那间一百八十多平米的房子。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贺昌龙把这句话刻在了心中继续找了下去,一遍一遍地搜索着,在地图上标注着,他知道自己哪怕是用尽一生的时间,走遍整个中国也得找,中国找遍了,他还要去国外,总之得找到贺晨雪。
两年后,2004年,疲惫的贺昌龙沿着铁路线走到了长春火车站,他没有选择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因为只有步行才能搜索得全面,而且他得节省,他口袋中有五千块钱是绝对不能动的——他知道找到晨雪之后,他得给晨雪买一套好看的衣服,带她好好吃一顿,再带她好好玩一玩,也许五千块钱远远不够呢。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贺昌龙拿着照片四下询问着,问着每一个带着善意笑容的路人,虽然他知道如今这个国家的人已经不如几十年前那么朴实善良热心,但他始终抱着希望,肯定是有好人的,也许就会找到。
火车站内一无所获,贺昌龙失望地背着行囊走出火车站,刚出站口准备拿出馒头来吃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喊道:“爸爸——”
贺昌龙愣住了,手部也僵硬住了,那是晨雪的声音?那不是幻听吧?贺昌龙扔掉馒头,朝着周围搜寻着,随后又听到一声“爸爸”,贺昌龙听清楚了,声音是另外一道门的门口传来的,他拨开人群钻了过去,看到在另外一扇门的门口有一个浑身邋遢,手脚都被砍断的孩子,正仰着头对周围过往的人叫着“爸爸”,以此来博得同情心,希望别人施舍点钱。
贺昌龙愣在那,慢慢蹲了下去,捂住自己的嘴,仔细看着那个孩子的脸,是晨雪?
那孩子嘴唇都干裂了,依然抬头看着周围的人,叫着“爸爸”。
是晨雪!贺昌龙认得,晨雪下巴有个胎记,但是贺昌龙迈不动步子,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是贺晨雪已经不认识他了,因为她还小,但却从来没有想过晨雪会被人砍断手脚扔在火车站乞讨!
贺昌龙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到贺晨雪跟前的时候,贺晨雪机械性地叫了一声:“爸爸。”不过却在看清楚贺昌龙那张脸之后又大叫了一声“爸爸”,随后声音变了,变成了哭腔,尖叫着“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贺昌龙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起来,紧紧地抱住,一直答应着,死不松口,当时贺昌龙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他好像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为什么会这样?
老子保家卫国,出生入死,却被出卖,冤死了五个弟兄!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见义勇为打死了个耍流氓要妇女的龟儿子,却被判了死刑?而被害人压根儿就是个.子!自己的战友因为战场创伤一个个自杀身亡,幕后主使却不闻不问!自己想做个好警察,女儿却被人贩子拐走,砍断四肢,靠每天喊别人爸爸来乞讨生活?
“爸爸,我要回家,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贺晨雪大声哭着,贺昌龙也嚎啕大哭。周围的路人停下来看着他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还认为是在拍电视剧或者电影,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没多久,一个男子拨开人群钻进来,一把拽住贺昌龙就扯,同时吼道,“你他是干什么的!?给我起来!这是我的!”
“爸爸!”贺晨雪看见那男子之后尖叫了起来,“这个叔叔打我骂我,不给我吃的,还砍断我的手脚,好痛的,晨雪好痛的!”
男子拼命拽着贺昌龙,手脚并上在他身上踢着踹着,贺昌龙死死抱住贺晨雪不松手,那男子竟然拔出刀刺进贺昌龙手臂之中,贺昌龙咬紧牙关,单手抱着贺晨雪低声说:“晨雪,爸爸答应你,一定带你回家,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你!”
说完,贺昌龙转身反手抓住那男子持刀的手,直接掰断了他的手指头,趁男子惨叫的时候,直接将贺晨雪绑在背上,接着转身就朝着那男子的头部挥动着拳头,一拳一拳砸了下去。警察赶来了,七手八脚去拉住贺昌龙,那被揍得满脸是血的男子大叫道:“打死人啦!警察救命啊!”
两名警察完全按不住贺昌龙,其中一名警察还威胁道:“松开!再不松开我动武了!”
贺昌龙扭头咬牙切齿看着那警察道:“你对我动武!?你他对我动武?火车站摆着一个四肢全无的孩子在要饭你不管?你他对我动武!你是警察吗?你他是警察吗?你是来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吧!”
两名警察被他说得无法反驳,此时那男子起身拔腿就跑,两名警察却只顾按着贺昌龙,只是拿起对讲机让其他人去追,贺昌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直接震开两名警察,抬手就打飞一个,制住另外一人,直接拔了他腰间的枪,同时用自己的匕首将枪带割了下来,冲进人群之中,开始追踪那名逃跑的人贩子。
“让开!”贺昌龙站在人群之中高喊一声,随后朝天鸣了三枪,他很清楚警察枪膛之中前两颗或者三颗是空包弹,等人群纷纷趴下之后,他抬手对准那依然在奔跑的人贩子后脑就是一枪。
人贩子倒地,贺昌龙又追了上去,一边说着“晨雪,我会带你回家的”一边朝着那人脑袋上补枪,一直将枪膛之中所有子弹都给射空,闻讯赶来的其他警察持枪将他团团围住,贺昌龙扔掉枪,抱住晨雪,不管警察怎么喝斥都不松开,最终大致明白怎么回事的警察不敢再为难,让他抱着贺晨雪戴上了手铐。
火车站派出所内,闻讯赶来支援的一个武警中校认出了贺昌龙,认出他是野战军转武警前训练过自己的教官,立即询问怎么回事?但贺昌龙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晨雪喃喃自语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中校立即询问当事警察,警察也一五一十把大概了解的情况说了出来,刚说完,那中校已经气疯了,抽枪顶在了他的下巴上骂道:“你们是畜生吗?是不是畜生?他是个当爹的!你有没有孩子?他那叫犯罪吗?不叫!现在!马上!松开他!否则老子马上毙了你!”
警察吓呆了,立即摸出钥匙让另外一名警察放了贺昌龙,中校陪着贺昌龙在派出所呆着,叫自己的兵把派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是警察敢进来,二话不说,只有一个字“打”,同时用电话通知了所有自己能通知的战友,电话里只有一句话“排长出事了,某火车站,快!”
一个下午的时间,某火车站全乱了,各式的军车和警车停满了,不过赶来的军车把所有的警车都挡在了外面,虽然赶来的军人都没有带枪,但那股气息已经把持枪穿着防弹衣的警察全都给震住了,在场不少从部队退伍出来的警察下意识带着自己的人开始后撤,心中很清楚一旦有冲突,吃亏的百分之百是警察。
派出所内,挤满了带着各种军衔的军人,可是贺昌龙谁的话也不回答,只是抱着贺晨雪,说着:“我们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