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马老师1960年年底回国,原本工作调动是回到列宁格勒的陆军人民医院,那是一间前身为军队医院,后又转为对普通民众开放的医院,可他们返回列宁格勒生活了不过两年,就因为乌克兰爆发了某种流行病之后赶去援助,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之后,因为季马老师的工作进展极大,也因而获得了国家医学院的进修资格,于是带着妻子前往了莫斯科,可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好事变坏事——他们到莫斯科快到一年的时候,两人在住所之中被闯进来的内务部官员逮捕,并分别关押。
“他们给我们夫妻的罪名是中国间谍。”季马老师苦笑着,“如果说当初去过中国援助的人都是间谍?那么苏联又会开始一次三十年代的大清洗,当时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状况是什么样,只是担心我的妻子,因为我被捕之后近一个月都没有妻子的消息。一个月内,他们虽然没有对我动刑,但一直强迫我写下当时在中国的回忆,我把自己的日记交给了他们,十个厚厚的日记本,我写日记的习惯就是因为在中国遇到卡莎之后养成的,可是他们不满意,认为我有遗漏,让我重新回忆,于是我开始在那间昏暗的屋子之中一直不断的写着,写了很久,写到他们终于满意为止。”
季马老师从那间小黑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都已经近五月份了,在莫斯科算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但季马老师并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卡莎,也没有人告诉他妻子的下落,而是被强制性软禁在莫斯科的一间工人宿舍之中,让他等待最后审查的消息,那时候他才知道就在自己被内务部逮捕之后不久,苏联与中国爆发了珍宝岛冲突,苏联号称屯兵百万在中蒙边境之上,并开始内部清查倾中人士,大部分被调查的都是当初援助中国的专家,不少苏联的激进人士聚集在一起,烧毁用各种手段得来的中国物品,声称要与中国决一死战。
当时全世界都笼罩在核战的阴霾之中,中苏之间的冲突让西方各国上演了一出双谴责的大戏,苏联一遍又一遍向全世界展示在珍宝岛冲突中拍下来的“惨剧”影片,向全世界控诉着中国人的残暴,同时关于中国在珍宝岛附近引爆了一颗核弹的阴谋论开始流传。特别是被核战阴云笼罩之中的美国民众,自发组织了不少民间团体,开始从各个渠道谴责中国的行为。
在这种气氛之中,季马老师被软禁到了年底,随后又被带出了公寓,跟着大批被逮捕的其他专家上了一辆辆汽车,汽车将他们拉到火车站,又转乘火车前往了一个不毛之地,再乘坐飞机,飞机不知道在空中飞了多久,降落之后再次将他们赶上汽车,在那之前他们每个人都被蒙上了眼睛。
一天之后,季马老师的眼罩被取开的时候,发现汽车已经来到了这个农场的外围,大家都被赶到一片草地之上,一个穿着没有军衔军服的中间人用喇叭在高处向大家喊话,首先是道歉,随后说因为局势出现了危机,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一批可以称为苏联国宝的人物。
站在人群之中的季马老师大概数了一下人群中的人数,约有两百来人左右,这在苏联当时援华的人中只是占了一小部分,而且大部分人看起来都不像是那种真正的专家,而是类似医生,普通工程师等人,惊喜的是,季马老师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卡莎,而卡莎已经判若两人,看见他也不表现得多高兴,只是钻进他的怀抱之中,不发一语。
“赫鲁晓夫同志批判了斯大林,却犯了和斯大林同志相同的错误。”季马老师摇着头,“祖国母亲被人控制着,开始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们一直以为中国人是朋友,谁知道又变成了敌人,我们只是普通人,谁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也变得不想知道,我们住进了这个专家农场之中,自给自足,每个人都有房屋,但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军队说外围有地雷区,也有巡逻的军队,如果不想被误伤,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贺昌龙点头问:“军队的理由只是保护你们?”
“是的,但是也有一部分隐瞒,因为我们发现在农场内有些人总是会神秘失踪好几天,随后又会出现,但闭口不说自己去做什么了,也没有人看见他们离开,我们一住就是近十年,十年时间大家在这里生儿育女,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连我们收听的广播都是固定几个频率,基本上都是军方的假电台,告诉我们关于外界的生活,苏联大跃进式的进步,美国又发生了经济大崩溃之类的事情等等,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想听了,但是在几个月之前,我算算……”季马老师闭眼回忆着,“对,应该说六个月之前,广播之中又传出美国可能用核弹袭击我们,大家都很恐慌,不过很快就有人传言说必须要挖掘地道和地下室才能在核弹袭击的时候保住命,于是每家每户都开始挖掘地下室,我是最晚动手的,因为卡莎死了,死于疾病。”
“疾病?”贺昌龙立即问,“什么疾病?村子里面的人撤离也是因为这种疾病吗?”
“不不不。”季马老师摇头,“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我知道卡莎的疾病和当年在乌克兰发生的那种疫情差不多,应该是潜伏期吧,当年我的失误就在于没有判断出那种细菌有潜伏期,一直以为感染上就会立即表现出来。”
“等等!细菌?”贺昌龙回头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其他三人也立即靠近贺昌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季马老师。
季马老师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表情,立即反问:“你们为什么对那种细菌感兴趣?”
“我们现在还不能说,对不起,你能先说说被那种细菌感染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吗?”贺昌龙没有再说下去,没有描述出阮霍恩当初的惨状,担心季马老师顺水推舟就形容下去,掩饰了他发现的那种细菌。
“为什么不能说?”季马老师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们在隐瞒什么?”
“好吧,季马老师,我们在越南的时候,也发现过一个人被一种细菌感染,死得很惨,但来源不明,那个人就是我先前所说的那名越军上校,最后他死在了路上,但是有一个美军突击组的军医带走了他的心脏和皮肤组织,随后乘坐了美军的飞机离开了。”贺昌龙点头道,心想说这些应该够了,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牵扯到千足屦吧?
“你们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季马老师非常生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对你们是非常坦诚的。”说到这季马老师灵光一闪,突然僵住了,口中自言自语道,“美国人?”随后他起身来将自己的床铺掀开,从下面翻出了一个本子,在满是俄文的本子上面寻找着什么,翻找了许久之后,终于捧着那本子站起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里奥.k.霍克,是个美国人,他当时在乌克兰的名字叫叶夫根尼,自称是一名美国社会主义者,忍受不了资本主义叛逃而来,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名医生。”
“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邓泽义忍不住插嘴问。
“年轻人,不要着急,听我说。”季马老师看着那本子,“这是我的日记,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如果不靠着日记,我恐怕是回忆不起来,哦,对了,是他,对对对,是他发现了那种细菌,但他当时把这个荣誉让给了我,说自己的骨子里依然是一个美国人,如果细菌被他所发现,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刚才说美国人的时候,我猛然间想起来了。”
“这个叫里奥的美国人发现了那种细菌?”贺昌龙闭眼思考着,“等等,这不对劲,你说的细菌可能和我所说的不一样。”
“我不知道,里奥说他虽然叛逃,但不会死,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家族是很有名的,美国政府和情报部门不敢拿他怎样,况且他不知道军事机密,离开了也就离开了,这和一个水手消失在大海上是一个道理。”季马老师放下本子,“我发现的那种细菌,会导致人免疫功能下降,浑身会起类似疱疹类的东西,随后开始溃烂,接着死亡,但在死亡之后二十四小时内内脏就会全部融化,这很可怕,当时在乌克兰感染的人数还好不多,只有五十来人,幸运的是我们隔离了他们,并且控制了疫情,唯一遗憾的是谁也不知道那种细菌的来源。”
疱疹?水泡?溃烂?死亡?贺昌龙和其他几人对视着,听起来和阮霍恩一模一样,但这很矛盾,如果说早年这种细菌就被发现,为什么美国人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越南从一个被细菌感染的越军上校身上取标本呢?
“季马老师,你应该说说关于这个专家农场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了吧?”黄永模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总感觉季马老师在绕圈子。
“对,农场,我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季马老师重新坐下来,并把杯子递给了古娜,让她给自己重新倒一杯那种气味和厕所差不多的茶,“所有事情都是从那个清晨开始,地震,你们知道地震吗?天崩地裂,天啦,我没有想到苏联会发生那么剧烈的地震,但仅仅只是持续了不到十五秒的时间,所幸的是除了一些窝棚之外房屋都没有倒塌,我的邻居……”
贺昌龙此时打断季马老师的话:“对不起,请说重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