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后,胡万钦虽然安坐帐篷之中,虽然在黑暗之中也是面无表情,非常冷静的样子,不过心中却是忐忑不安。若要是几个月前,他面对这种情况肯定是有些坐立不安,毕竟中川秋男对他进行了训练,其中有一项就是面对审讯时如何应对,虽然只是理论,但胡万钦学得很认真,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实话实说”,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你的交代要符合你本人的情绪。
很久之后,那人回来了,径直走向帐篷深处的审问者,两人耳语了一会儿之后,帐篷深处的审问者冷笑一声道:“胡万钦,你的话和张大勇的不一样,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可能!胡万钦刚想说这三个字,但想到中川秋男所教,要是说出这种话,等于是加重了疑点,因为说“不可能”有很大几率让对方感觉出你是觉得张大勇不可能和你说的不一样,换言之,别人会知道你们统一过口径,所以只能装傻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审讯的时候,大多数以套话为主,通常都是把人分开,询问之后再假装去对口径,接着返回说撒谎了,亦或者说另外一个人已经交代了,这是惯用的伎俩,胡万钦心中当然清楚,所以他得开口问有什么不一样?如果对方说得出来,那再想其他办法,说不出来,那就证明他什么漏洞都没有找到,只是在套话而已。
“胡万钦,你不要认为张大勇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审问者点起一支烟来,抽了一口,黑暗之中烟头的火光忽隐忽现,等他抽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来道,“张大勇说,你们是分别被俘的,在那之前互相不认识,而且在你被那名国民党军官假扮的志愿军战士设局救出来之前,你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你们相遇之前,有一段空白期,这段空白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胡万钦听到这,心中阵阵冷笑,知道审问者前几招使完之后,开始下猛药了,那就是进一步分化他们。这个时候,肯定另外一个帐篷中的张大勇也被问了相同的话,让他们两人都有一种,对方为了保全自己,干脆说在遇到对方之前,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投敌了,也许是在那之后敌人故意放走另外一人,让已经投敌的那位可以一起回去,也好有个证人。
这种时候,要是两人真的开始怀疑同伴了,便会开始互相咬,都会说既然他说不知道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他在那之前是不是已经投敌了。一来二去,审问者继续施压的前提下,两个被审问者就有可能说出某些先前约定好不说出来的事情。
“首长,如果要是我们其中有一人投敌了,那么这次敌特要抓我们,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设下这么复杂的圈套,我们出第三分院的时候就是两人,投敌的那个和敌特直接联系,把另外一人带走就行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胡万钦很冷静地反问,“况且在朝鲜战争的时候,我只是个医务兵,一个每天背着药箱四处走,连普通的战报都几乎见不着的人,对敌人有什么用?一个医务兵,就算投敌了,也是俘虏而已,我早就被他们送到台湾了,怎么会遣我回来?我回来还是个医务兵,根本无法给他们什么有用的情报。”
胡万钦把话给说死了,说完之后决定保持沉默,而那审问者短时间内也没有再开口,只是一个劲的抽烟,抽烟再抽烟,从这些个举动中胡万钦判断出有可能审问自己的就是白翎,只是他用某种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而已。许久之后,审问者遣了另外一人出帐篷,随后审问者慢慢走到胡万钦跟前来,蹲在其面前低声问:“胡万钦,你知道张大勇的身份吗?”
这次审问者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么生硬,沙哑,胡万钦一下就听出来那是白翎的声音,这和他的推测一模一样。他没有表现出惊讶,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再演也没有意义了,只是对白翎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张大勇是个异术者,你我心中都清楚。”白翎声音很低,“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怀疑的不是你,而是张大勇,为什么要怀疑呢?主要原因就在于,张大勇和你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的身边,即便有机会复员回地方当干部他也没有去,这是其一。其二,你们两人去买菜的第一天,发现老王的人是张大勇,不是你,你想想看,如果是你,你看见了老王,你会是什么反应?”
胡万钦一下懵了,仔细想了想,再换位思考如果当时自己是张大勇,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去跟踪,而是会先喊老王一声,老王要是拔腿就跑,自己肯定会去叫同伴,如果那时候张大勇已经接受了中川秋男的训练,他立即跟踪,你挑不出毛病来,可那时候他没有。他之所以跟踪老王,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早就投敌了。
胡万钦想到这惊了一声冷汗,但在目光看到白翎那张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中川秋男的话,这个导师说过“审问有一定的周期,即便在审问结束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你依然是被监视着,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要说审问期间了,敌人为了分化你和你的同伴,会假扮好心人,把你安排成为一个受害者,久而久之,你真的会相信自己是被同伴出卖了,当然,同样的,你那位遭受审问的同伴同样也在怀疑你。所以,最高明的审问是绝对不能用刑的,即便用,那也仅仅只是个苦肉计的开始。”
“白指导员,我和张大勇从敌人那边回来之后,他表现一直很正常,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地方,你说得对,我们是形影不离,所以没有发现他与外界有什么联系,他没联系的前提下,是怎么和当地的敌特接洽的呢?”胡万钦故作一脸无辜道,“这于情于理说不通呀?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呢?还是我漏掉了什么?”胡万钦说到这的时候,故意把自己已经当成了另外一个审问者,与白翎一起在分析张大勇。白翎脸色一沉,转身回到了黑暗之处,又点烟,又抽烟,又保持沉默。
许久,白翎叫那人进来,问了句:“怎么样?”
“嗯。”那人只是简单应了一声,白翎长叹一口气,起身来到胡万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胡,我没有开玩笑,张大勇真的把你卖了,所以……”说到这,白翎又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此时那人忽然上前用绳子把胡万钦反绑了个结结实实,随后蒙上一块黑布,直接拖了出去。
胡万钦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实在是已经害怕得说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被拽上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开动了,风从耳边呼呼刮过,自己冻得浑身发抖,身边明显还坐着其他人,但那两个人沉默着,开了许久,车停下来了,身旁两个人跳下车将胡万钦拽了下去,架着他向前跑了一阵,随后松开,让胡万钦背对着他们跪好,给他扯下了蒙眼布。
“咔嚓”胡万钦听到枪上膛的声音,他下意识将背一下挺直了,看着前方问:“你们要做什么?”
“胡万钦!你与对立,参与敌特份子的破坏活动,企图推翻政权,践踏果实,以反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中一名士兵宣布道,说完另外一名士兵又喝道,“转过身来!”
胡万钦慢慢挪动着,调转了个方向,转身之后却因为阳光直射过来的缘故,根本看不清楚两人的面容,只看到两人手中拿着波.莎冲锋枪,较远处停着的吉普车旁边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那人将手放在腰间的手枪枪套之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士兵又问。
“我不是反。”胡万钦冷笑着,“你们也不会枪毙我,戏演得太烂了。”
两个士兵明显愣了下,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枪口对准了胡万钦,胡万钦干脆将脑袋给顶过去,将额头凑近其中一个人的枪口,闭眼道:“听你们俩说话就知道你们年龄不比我大,应该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真正枪毙过人,知道吗?部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枪毙人不会用冲锋枪,都会用步枪,要不就用手枪,一颗子弹打进脑袋中人就没了,而且没你们这么多废话。”
“咔嚓”另外一人又上膛了,胡万钦继续笑:“别演了,我耳朵好使,你拉的是空膛,里面子弹都没有,我听得出来。”胡万钦这句话当然是在撒谎,他能听得出来这个?他在战场也不过是个医务兵,只不过他现在在赌,为了自己的命真正的赌一次。
“看来他没什么好说的了,行刑吧!”汽车旁边那名军官下令道。
胡万钦被两个士兵架到旁边一侧,将其脑袋按在雪地之中,随后一人扣动了扳机,枪响之后胡万钦感觉自己身体一偏,又被其中一名士兵一脚踹开去,他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原来人死之后是这种感觉?要早知道,我早就自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