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分院几乎没有自己特殊的纪律和规矩,表面上来看与其他部队驻地医院、疗养院都差不多,只不过其他疗养院的人数是第三分院的数倍,而另外一个第三分院也面向普通百姓,接受一些孤寡老人之类的,唯独只有胡万钦、张大勇所呆的这个人数少,卫兵多,不允许人随意出入。
这个“不允许人随意出入”不仅仅对外,也是对内,不过这条规定好像就是定给胡万钦和张大勇两个人的,因为其他的伤兵因为还没有彻底痊愈的关系,除了在疗养院内散散步,几乎都不出门,毕竟这里离乡镇还有一段距离,周围也是荒芜一片,特别是在冬天,大雪一落,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算生拉活拽,你都无法让他们离开这个舒适的地方。
胡万钦和张大勇在坐着卡车到这里的途中,总是商议着来这里之后好好看看,好好玩玩,可在下车和白翎在碉楼中的会面让两人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第三分院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而且这种地方必定会被敌特所注意,原因很简单,一般疗养院即便有士兵,也仅仅只是个警卫排,可第三分院至少驻守着一个加强连,全是苏制武器,轻重机枪、迫击炮都有,加强连的士兵年龄都不小,从平日走路、说话、吃饭都可以看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并且还上过战场经受过硝烟洗礼的老兵。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外人这里不仅仅是个疗养院吗?
两人套好了马车,又裹了两件大衣这才从侧门出发,这个财主院的正大门是走不了马匹和车的,只能从牲口门离开。两人赶着马车从牲口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在隔壁库房内还有两个班的士兵把守着,其中一个班手中还有一门苏制反坦克炮,两人看到这一切之后无比惊讶,如果放在战争年代,这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了,大搞建设的时候疗养院竟然还有这些东西?难道还怕敌特大规模的袭击吗?
“出去买菜?”一个班长迎上来,把冲锋枪别在身后,检查了两人的通行证,随后叫人开门放行,两人只是点头,在离开的时候那班长又多嘴问了一句,“老王呢?”
“老王家中……”张大勇刚要说话,被胡万钦用手碰了碰,插嘴道,“不知道,估计有事吧,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噢。”那班长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又问,“今天吃什么呀?”
“不知道,大雪天的有什么吃什么吧。”胡万钦笑道,用手又碰了下张大勇示意他赶紧走。张大勇抓着缰绳,挥舞了下马鞭让马匹加快了脚力。
那班长和两个士兵帮他们推了下马车,推出门外,随后感叹了一句:“唉,能吃顿红烧肉就好了。”
“昨天不是才吃过红烧羊肉吗?”张大勇忍不住回头搭话。
那班长一脸苦色:“没猪肉吗?”
“别胡说!”胡万钦故意装作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但实际上是真的不高兴,毕竟第三分院所在的驻地在他们来之前是没有汉民的,没有汉民的前提下哪儿来的猪肉?而且部队开驻这里之时,组织过他们学习了很多次,不断地提醒再提醒要尊重民族信仰、习惯,不要胡说八道,有时候一句无心的话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两人赶着马车上了路,一直等到远离了疗养院之后胡万钦才开口道:“老张,我看你话是越来越多了,这不是好事,有什么事咱们私下聊,犯不上逢人就说,口快容易惹事。”
“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不打仗了,吃好喝好建设祖国,至于那么小心翼翼吗?”张大勇觉得胡万钦有些草木皆兵了,胡万钦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在朝鲜战场上那一次被敌特抓走的经历导致他做事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而且看身边谁都像是破坏分子。
“我们这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学习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同志的理论,学习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学习苏联先进的技术,来建设我们的国家!”张大勇握着马鞭,背诵着在小册子上面的国家口号。
“匪首分子的家属亲朋,应督促犯罪者,登记自新。”胡万钦不搭理张大勇,扭头看着旁边一面土墙上面粉刷出的标语,“我说老张,现在真有这么多敌特吗?不是说前几年都抓光了吗?”
“敌特呀,我看再过十来年一样存在,这些家伙无孔不入,毛主席不是说了吗?要粉碎帝国主义战争阴谋,为建设我们和平幸福的生活而奋勇前进!”张大勇说着还挥舞起了马鞭。
“是呀,不过听说要解放台湾了,要真的打起来,你要不要打报告要求上前线?”胡万钦看着张大勇。
“哎哟,把这事给忘了,我们来之前不是学习了那个什么民主党派团队什么宣言吗?”张大勇抠着脑袋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为解放台湾联合宣言》,你不是天天听广播吗?天天夸自己有个好记性,连这个都记不住?”胡万钦摇摇头,屁股向后挪了挪,却坐了一屁股的雪,转身伸手就用大手套去抹马车后方刚落下的积雪,免得把裤子给弄湿了,没有想到把积雪一抹开,却发现马车下面有一大块冻结的血迹。
“老张!停下,有血!”胡万钦一把抓住张大勇,张大勇立即拉紧缰绳让马匹停下来,转身看着那滩冻结的血迹,随后不耐烦道,“这是买菜的车,有肉肯定有血呀,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越当兵越傻是不是?几年仗白打了?”胡万钦盯着那滩冻结的血迹,“要是杀牛宰羊,肉拿出来的时候放在那,等买菜的人到,都冻上了,冻上之后拉回来在这个天气能化掉吗?化不掉的前提下怎么会有血迹?”
张大勇转身蹲在马车上,看着疗养院的方向想了想:“万一是回去了放在库房里面又化掉了呢?”
胡万钦抬眼看着张大勇,虽然对方比自己年龄大,但在这种时候他是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拍了下张大勇的脑袋:“你买完菜还把肉放车里搁库房里面?再说了,库房里面也没有火炉子,和外面一样冷,怎么能化得了?”
张大勇这才警惕起来,接着将手指放在血块上面,等血块稍微融化一点再将手指放入口中尝了尝,又吐出来道:“糟球了!是人血!”
“人血?”胡万钦胸口中那颗心一下提了起来。
张大勇点头,注视着胡万钦的双眼:“对,是不是人血我他一尝就知道了,过了这么多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这个我还是清楚的。”
“等等,老王……”胡万钦自言自语道,又用手把马车其他部位表面的积雪都给抹去,一边观察一边说,“咱们第三分院炊事班有多少人?七个人吧?我们来的时候,买菜的是谁来着?”
张大勇回忆着:“来的时候买菜的是老宋,东北人,不过没多久就调走了,后来是老雷,什么地方的人我忘记了,没怎么说过话,再后来是曲胖子,山东人,天天嚷着说这里的面吃了上火,不如山东的好,再后来是老王!”
“短短一个月换了四个买菜的,又轮到咱们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胡万钦把手揣进袖筒之中,看着马车上唯独的那块血迹,周围却没有,只是马车边缘有一道道刀砍留下的痕迹,痕迹比较新,不像是从前留下来的。
“白指导员都没有说什么,你瞎操心干嘛?”张大勇觉得胡万钦敏感得过头了。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滩血是怎么回事?”胡万钦摇着头想不明白,“还有,你见过咱们院长吗?只有指导员没有院长这算怎么回事?而且吧,还没有保卫办公室,这就算了,半个保卫干事都没有!”
“一个加强连在这,你还要保卫干事?你是不是在朝鲜被美国人把脑子给打坏了?”张大勇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好挥舞着马鞭继续前进,“我告诉你,有保卫干事那就麻烦了,就真的证明这里有事,保卫干事是干嘛的你还不清楚?”
“还是不对,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呀。”胡万钦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线索,张大勇只得不耐烦地告诉他,实在不放心回去就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白指导员,看他怎么说,可胡万钦只是摇头,也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妥,两人一直到那个叫阿勒拉的乡镇上,都没有再提起马车上这滩鲜血的事情。
“完球了!”张大勇站在马车上看着大雪天人烟稀少的乡镇内,“我们忘记问白指导员在哪儿买了!”
“固定的地方吧?上次不是听老王说了吗,都是固定的地方,也不用咱们先付钱,司务长三天去结算一次,要不然我下车问问去?”胡万钦裹着大衣跳下马车,朝着不远处拖着一个板车的老头儿跑去,到了跟前老头儿一开口胡万钦却一个字都不懂,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本地话,两人比划了一顿,老头儿还是不明白,最终胡万钦只得点头感谢,准备回马车处去,谁知道刚一转身就发现马车上的张大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