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胡顺唐又一次冷冷地骂道,随后伸手将那东西甩开到一旁。可那怪物却死死赖着不走,追在胡顺唐身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化成了其他的模样立在那。
“后殓师!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那东西化作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模样,但从外表来看并不是现代的人。
胡顺唐转身盯着那东西,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你原本的模样?”
“不!不是!这是冥王的模样!”那东西回答得很快,一脸期待,完全没有从前那种故弄玄虚的模样。
“什么意思?你耍我?”胡顺唐道,扭头看向前方。
那东西忙挥动自己的双手:“不,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后殓师,你能拿回我原本的回忆!只有你们后殓师能够做到!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
那东西很想说“是什么人”,但语气中连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从前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亦或者是其他一种什么怪物。
“什么意思?我拿回你的记忆?你吃错药了吧?滚!”胡顺唐迈开步子要走,那东西追上来,竟跪倒在胡顺唐跟前,连连磕了几个头。
“冥王也是后殓师!他懂得,你肯定也懂得!”那东西磕头后说。
那具蜡尸生前是开棺人!?胡顺唐浑身一震,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开口问:“还有呢?继续说下去。”
“其他的我不记得了!你可以试试用你的手来找找?”那东西满怀期待地看着胡顺唐的手,确切地说是看着覆盖在他手上的暗绿色的孟婆之手。
“怎么找?”胡顺唐问,语气比先前稍有缓和。
“你不会?”那东西好像不相信。
胡顺唐终于冷静下来,想了想,余光扫向那口石棺,开口问:“行,那你先回答我,那口石棺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那口石棺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了那口石棺,我宁愿消失。”那东西说,胡顺唐听得出来那东西说“消失”的意思大概就是人所说的“死去”,但他现在这副样子,平常人更愿意相信他就是人死后变成的形态,也就是鬼,而那东西却极力否认这一点。
突然,那东西抓住了胡顺唐的手臂,往自己体内狠狠插去,瞬间胡顺唐那双还算有神的双眼黯淡了下去,就好像死去了一样,很快又缓缓睁开,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同时吐出了先前憋在胸中的那口气。
明白了。
“明白了?”那东西满怀期待地看着胡顺唐,“我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
胡顺唐还在发呆,那东西又问了好几次,胡顺唐这才反应过来,盯着他道:“不知道,你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可以试试送你走。”
“什么?不知道?没有?不可能!我记得冥王说过,把那些东西都留在这里了!”那东西不愿意相信这一点,随即又说,“你说送我走?怎么走?去哪儿?”
胡顺唐转身,看着那扇石门:“去阴间。”
“阴间?”那东西好像对这个词很陌生,脸上出现了迷惑的神色,“怎么去?为什么要去?”
“我不知道。”胡顺唐的确不知道,只是他回想起在将军坟时,那十副鬼画上说得很明白,孟婆之手可以解封被压住的生魂,无论是在哪种形态下,不过关键的问题是,如今要实现的开棺太难,因为这整个玉梭山其实本身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否则怎么会其中是中空的呢?
一口巨大的石制活寿材,所以才会机关重重,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创造出这个人为制造的阴间。
“你可以进那口石棺内吗?”胡顺唐看着那口石棺问那东西。
“可以……试试看。”那东西转身来到石棺口,虽然用“走”的方式,但依然是在飘动,来到那口石棺前时,身体的形状又变成了那团雾状,从石棺的缝隙之中钻了进去。等那东西钻进去之后,胡顺唐趴在棺材旁边,双手抓稳了棺材盖,沉思了一会儿后,放下背包,从其中取出那些东西来的时候,却发现香烛等东西都已经被水给浸湿,没有办法再点燃,况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这些东西燃烧。
“人有人事,鬼有鬼事,不要太勉强自己。”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随后盐爷出现在胡顺唐眼前不远处的地方。
胡顺唐早已察觉到盐爷一直在不远处听着自己与那东西的对话,却没有说破,此时盐爷出现,他并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口石棺问:“盐爷,我想知道开棺人是正还是邪。”
“刀有好坏之分,仅仅是因为它是否锋利合手,却不能给任何一柄刀冠以正邪的名义,在正义的人手中就是正义,在邪恶的人手中就是邪恶。”盐爷看着胡顺唐道。
胡顺唐摇摇头:“可刀是工具,是人创造出来的,但开棺人不是。”
“我是人吗?”盐爷沉声问道。
胡顺唐点头:“你是人。”
“不,我是畜生,我比畜生还不如,自从我知道自己所杀的唐天安是自己的亲孙子后,我就知道自己是畜生,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这样的人无可救药,如果不知道那个事实,我根本不会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是我杀了亲孙子得到了惩罚,所以才想明白了很多事,如果我没有杀死唐天安,杀的是其他人,就算是你养父吴天禄,我都不会认为那是错的,你说我现在是正还是邪?”盐爷走近那口石棺。
胡顺唐不语,的确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在回避的,盐爷是他最后的亲人,他理所当然认为盐爷不是邪恶的一方,可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离开了光明的地界,步入了邪恶的黑暗之中。
“东西到手了?夜叉王呢?”盐爷知道这个问题会使大家都很尴尬,于是将话头一转。
“嗯。夜叉王……死了。”胡顺唐说完后顿了顿,又道,“为了救我而死。”
盐爷仿佛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嗯,那你觉得夜叉王是正是邪?”
胡顺唐抬眼看着盐爷,不知道如何作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只是那个过去导致了现在,可每个人都有过去的,你也不例外对吗?如果说作恶,在佛家之中说谎也是作恶,你没有说过谎吗?”盐爷又说,目光落在那口石棺上,“这东西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键的问题是你现在能做些什么,又没有办法做什么,没有办法做到的不要勉强,也许他现在已经满足了,虽然你说了谎,可还是算做了件善事,对吗?”
是吗?我做了善事,也许吧。胡顺唐盯着石棺,脑子里满是先前从那东西处得到的那一段段并不连贯的回忆,回忆就像是水流一样快速灌入了他的脑子中。没有想到孟婆之手还有这种作用,也许是和灵体之间能够达成某种特殊的联系,挖出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吧。
从那个东西那胡顺唐得知了这处崖墓的来龙去脉——郪国祖先的确是在殷商时期为躲避追杀而逃离到此处来的一族。而这一族人之所以被追杀,原因便是每一代家族中就会诞生一到两个长相怪异的怪物,说是怪物但从现在的科学角度来看仅仅是因为近亲婚姻所导致的畸形儿。虽然在当时商朝其他贵族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可偏偏这一族在当时势力过于强大,其他贵族和诸侯早就想将其彻底铲除。连年的天灾,给其他贵族提供了足够的理由,认为天下遭受天灾是因为上天谴责这一族诞生的一个又一个怪物,于是将责任全盘推到这一族身上,并预群起而攻之。无奈之下,这一族人只得全部迁移出中原地区,躲避灭族的危险,来到了当时算是边缘地区的山区蜀地郪江河谷地界,创立了郪国。
郪国当时很艰难地在巴国和蜀国之间生存了下来,秦统一六国后便被吞并,并入蜀郡内,但郪国后人改名的王氏一族却完整地保留下来,依然是当地第一大望族,族人众多,并只服从王氏族长一人的命令,完全属于国中之国。可王氏一族极力掩饰自己曾经是殷商贵族后裔的事实,灭族的威胁依然如阴云一样笼罩在整个王氏族人的头顶,并未散去。岁月变迁,秦亡,汉楚对立,当时的刘邦接管了巴、蜀、汉三地,封为汉王,同时与王氏一族建立了某种微妙的关系,深知此族只求自保,出钱出粮可以,但绝对不会出兵帮其攻打天下,于是告诉王氏一族的族长,如果他们想永久安居乐业,那么就安心永远呆在封地内,就算是天下改姓为刘,他们也不能离开。
王氏一族当然不会离开,但在刘邦得了天下后,每日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认为当年自己并未出兵支持刘邦,已被记恨。迟早有一天刘邦会报复,于是惶惶不可终日。没多久,外界便传出了郪国后裔王氏一族有意造反的谣言,本来是莫须有的罪名,就连刘邦本人都不相信,却让王氏族长寝食不安,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早年与刘邦的所谓过节,其二便是当时的刚年满十九的王氏新族长有了一个儿子,一个怪物儿子!那怪物儿子出生后,就将产婆给吓晕在地,就连他生母也都惊恐不已,因为那怪物儿子有着两张脸,这就算了,两张脸的鼻子上竟然还长着骇人的犄角!
如果此事放在现代,虽然会引起轰动,但大部分人不会将其联想太远,科学家会解释为近亲结婚,基因突变的原因,可当时恰逢刘邦执政之初,也遭遇天灾,王氏年轻的族长担心刘邦会以此作为借口,像从前祖辈遭遇的情况一样,遭遇灭族的危险!
年轻的族长萌生出效仿祖上带着全族人逃离到更远地方去的念头,可就在准备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安期生的人出现了。
安期生的出现,让年轻的族长大喜过望,因为在那个年代,不要说望族贵族,普通百姓更是熟知此人和此人的传说,认为其是一个神仙,就连当年叱咤风云的秦始皇都对其谦让三分。
安期生出现在王氏一族后,显露了几手自己的所谓仙术,从记忆的片段胡顺唐看得出,那仅仅只是一些简单的符咒术之类的东西,且不要说那个年代,就算放到现在来一样会唬到不少人。仙术的显露,让王氏族长更深信不疑安期生是神仙下凡前来搭救他们,于是将其奉为上宾,寻求解救危机的办法。
安期生告诉年轻的族长要躲过灾祸很简单,只需要出钱出力修建墓穴,给汉皇刘邦做出一副全族人都决心不离开封地,未死却已经掘好坟地,以表示自己永远不会造反的决心,另外还说在崖墓内要修建一座安抚神灵的地方,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天灾的发生,还可力保王氏一族后世繁盛。
年轻的族长完全没有意识到安期生要做什么,但认为神仙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于是召集全族人,出钱出力按照安期生的要求在特定的大山中开始修建崖墓,以及崖墓内的东西,但却没有想到安期生却要让全族人将山体完全挖空!
安期生要做什么?年轻族长当时根本不明白,但另外一方面,族长对自己那个怪物儿子虽说表面装出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但仅仅只是给那些族人做个样子,虽说有神仙的庇护,但妖孽、怪物的谣言依然四起,无奈年轻的族长常常在私下抱着自己的妻子和怪物儿子伤心落泪,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而他的妻子则是他真心相爱的亲表妹。
修建崖墓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二十年的时间对族长来说过于遥远,但二十年间却与汉朝皇族之间相安无事,更加坚定了他认为王氏一族受神仙庇护的念头。同时,安期生在族长怪物儿子七岁那年不停喂一种草药,唤作“止香”,说是可以抑制妖魔在其儿子体内的成长,但同时怪物儿子的身材永远停留在了七岁大小,还私下拜了安期生做师父,学习所谓的仙术。
崖墓终于全数修好,地下市镇也建好,随后安期生告知族长天下即将陷入大乱,王氏会遭遇灭顶之灾,必须要躲入早已建好的地下市镇中方可保全全族人性命。族长十分惊恐,立即下令全部人躲入地下生活,可没有想到安期生却在此时要族长献活人祭,要百名七岁男童方可化解这场灾祸,否则就算躲入地下也无法避免。
本崇尚善字为先的族长为了全族的未来,但又不想让本族的孩童牺牲,便下令让人去四处收集七岁男童,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这才收集完毕,带入崖墓之中全数杀死,尸骸按照安期生要求的方式安置入崖墓之中。
又过了一年,大概是因为生活在地下的缘故,族长终于病倒,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按照家族惯例将族长一职传给了怪物儿子,同时安期生又告诉他有长生不死的法子,但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做。已经病重糊涂的族长答应了安期生的一切要求,而同时怪物儿子也做了族长的位置,断了全族人的粮食,让所有人食人肉为生!也就是让全族人互相残杀,而族长的怪物儿子对安期生惟命是从,第一个杀了自己的仆人,当着全族人的面吃了仆人的血肉……
之后,整个地底世界真的变成了安期生所期盼的地狱,但仅仅是人间地狱。等族人开始被迫适应了这种人吃人的生活后,安期生立即下手杀了族长和怪物儿子,又将怪物儿子的骸骨分成数部分,分别放置于崖墓各个石棺内的箱子之中,以那些箱子伪装为牧鬼箱,担心别人前来抢夺,又将族长的三魂七魄用孟婆之手抽离了身体,分散封死在了那扇诡异的石门之中,抱着牧鬼箱,永远封闭在地下,自称冥王。
族长死前,安期生才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是一个后殓师,也就是开棺人,不过那仅仅是族长最后残存的记忆。他的三魂七魄虽然散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对自己的妻子和怪物儿子的那份爱,可妻子早年就已经失踪,不知去向,所以最终那份爱彻底转移到了怪物儿子身上,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就算面对他的骸骨,都会发了疯一样的去保护。
胡顺唐所见到的那可以幻化成他人形态,却没有实体的东西便是犯下大错的族长。
对于那个自称叫安期生的开棺人来说,他向往的是一种权力,这种权力在人间他无法得到,那么他只能选择在人间之外的地方拥有,于是他选择了阴间,可他没有去过阴间?很简单,那就自己创造一个。
可对族长来说,人间或者阴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和自己的怪物儿子在一起,因为血浓于水,不管他是什么模样,又对自己的族人做过些什么,他始终是自己的血脉。
所以,胡顺唐从族长那得到了从前的记忆后,只得将其哄骗回了石棺之中,也许他现在已经安心,在他看来,要去的地方就算叫阴间,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和自己的怪物儿子在一起。他现在已经不会再纠结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这些问题,胡顺唐也不会告诉他答案,因为真正的答案对那个现在什么都不是的族长来说,比去了真正的阴间还要恐怖。
离开了那座石棺,胡顺唐和盐爷回到了阶梯处,看到已经醒来的图财后,胡顺唐猛地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问问那个族长,先前夜叉王到底和他说过些什么。
但现在已经晚了,族长是永远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而且胡顺唐这个半桶水也不知道如何收集齐族长本身三魂七魄的办法,就算开棺,也无法利用孟婆之手将其“超度”,况且开棺人的忌讳之中首要的就是要开棺,必要入族谱,可整个王氏一族都已经灭绝了。
也许盐爷说得对,人有人事,鬼有鬼事,就算是开棺人也不能越界。胡顺唐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箱子,抬眼时却看到一直坐在那的婉清起身来,目光落在牧鬼箱上。一侧的魏大勋也紧盯着牧鬼箱,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