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不太想变成那个男生，虽然看上去他真的是自由了，解放了，但情不由衷得跑到太阳底下，不做防护还是太危险了。后来，他也没听见那个男生再大声喊着说什么了，只是呐喊，对着高楼间仅仅露出的蓝天大喊，一次又一次为安静的白天增添过往的波动。
自那天“真疯”之后，男生也因此彻底不受老师和学生的待见了。他彻底得被孤立，别人对他的态度完全转为了防备和敌视。不过，他变成这样也是有好处的，他再也不会和别人竞争了，要上方舟号的人又少了一个。
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在班级里如同一个能被看见的幽灵，招人讨厌，又不被任何人接触。他的同班同学将他的课桌搬到了教室门口，甚至直接搬到了教室的外面，为了方便他突然的发疯。平时，大家都是躲着他走。数次的疯跑之后，学校的意见是让他退学，但是他的家长死活要让他在学校上课，并且声称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的问题，他将来会是优秀的航天员。
为此，男生的家长多次在学校大吵大闹，甚至把帐篷都搭在了教学楼里面，如果学校强硬，家长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躺在教学楼的地面上扑腾着手脚，对学校的决定表示强烈的抗议。学校迫于家长胡闹带来的影响和压力，只好让男生继续留在学校读书上课。可一段时间之后，男生就不来学校了，后来也再也没有出现过，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平时闲聊，大家直接叫那个男生为疯子。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做出了与所有人都不同的行为，甚至无法管控住自己，一定是得了病。危机下的心理疾病层出不穷，那个男生只是一个在学正中间的典型代表而已。
因为这件事情，老赵的父母对老赵的学习稍微宽松了一些。他们害怕孩子也会变成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那样的话就真的完蛋了，到头来一切都是白忙活。
托这位男生的福，有些孩子学会了装疯卖傻，他们有了实实在在的模板，有些孩子还真的博得了一些额外的休息时间。不过，假的就是假的，这些装模作样的孩子没办法跨出心里那道坎，那就是跑到太阳底下，彻底得拥抱热烈的阳光，这件事已经几年没有人做过了，除了真正的“疯子”。阳光洒下，就像是不间断的雨点，没有人不敢不打伞。
老赵是真的不敢。在传言中、新闻里、课堂上都说过现在的阳光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样不可逆的损害。他不敢，他一点也不敢。想想那些高能粒子，想象一下高能粒子对身体细胞的破坏，老赵没有那样的勇气。很多孩子装疯卖傻的暴露，都是因为这个。
老赵常常想，成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或许是一种幸福。那个男生提前离开了这个向着太空前进的大队伍，提前离开了叠在一起的人梯，别人踩不到他的头上了。他说得对，他解放了，自由了。
可是，那只是疯了的人，也或者是对生活与未来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人。现在谁也不想在这种环境中被甩在后面，那种感觉就像是方舟号远去了，他们被甩在了地球上。人类活着，好像就只是为了这一个追求。
老赵也和父母吵过架，他学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辞，将自己的愤怒、悲伤和绝望都注入了进去。
“为什么你们没有钱！为什么你们不是人上人？我也想一出生就骑在别人头上！我也想一出生就在方舟号上！”
时代改变人，危机时代更改变人。老赵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骑在别人的头上，他只是拿来反击父母，而且他胜利了，父母对此哑口无言，只是一句话。
“这都是为你好。”
老赵跟班级里面几个学习不好的同学玩到了一起，他觉得跟他们在一起能够轻松一些，快乐一些，能够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奇闻野事。
一些时日后，他才注意到了数字生命计划。这个计划的进行相比较其他的计划，可以说基本不需要投入过多的资源，几乎就是只是一台计算机。
没有忧愁，不会焦虑，不会像班级上的同学一样抑郁，甚至重度抑郁后会有强烈的自残或轻生的欲望，也不会出现在太阳下疯跑的“疯了”的情况！在这个动不动就患病患癌的年代，身体更是不会得病！最重要的是，可以永生！一切都是快乐而美满的！永生是一个什么概念？是历代的君王皇帝都渴求的东西，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始皇帝吃了多少的仙丹！为的不就是永生的渴望吗！最终这个永生是数字的！是一种无穷的！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够实现！
这真是太棒了！
有一小段的时间，他迷上了数字生命。但是很快他就又不怎么抱希望了。
永生，那真的可能吗？看不见呐！现在连数字游戏都做不明白，玩不明白，数字生命又是怎样高超的技术呢？又什么时候能成熟出来呢？他对数字生命了解不多，可知道数字生命不可能实现。
他想起了关于数字生命的诸多骗局，书店的挂墙电视新闻常常报道此类的消息，并且也对四大计划的进程追踪报道。很多人都是因为对数字生命抱有不切实际的向往和狂热，相信了一些人、一些事，而后的结果就是失踪，或是被骗取巨额的钱财，提前让那些人在生存的这个棋盘上提前出局了。
如果有数字生命，那也不可能是最先面向普通老百姓的。老赵深切的明白，那是一种幻想。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越可能的，越不可能指向普通人，这中间唯一的桥梁就是钱，钱，钱！
就拿他在的这个班来说，学习好的已经分出去了，分到了一个学习成绩平均分很高的班级里面，另一些普普通通的学生成为了他的同学，但是大家多少都带着一些冷漠。数字生命就算是免费的，那也是那些优等生先用。那可能需要很多的钱，非常非常多的钱！永生有多可贵，就需要多少的钱！放在以前，那都是帝王将相、王勋贵爵才能追求的，放到现在也没什么变化。
老赵了解得越多就越绝望，脑子像是被人套在了缸里，清醒顺畅的时候几乎没有。他又不得不接触“不可能”的移山计划来寻找一些生活与学习的信心。
但是在二零三几年，你提移山计划，那就一定会被说成是傻逼。根本找不到聊得来的人，十说九骂。没人相信移山计划会成功，更没有人相信人类能建造起一万座那什么行星发动机。开什么玩笑！比山还高，受力基座比海还深，要捅破天，要砸穿地！不可能，就连一座你也建不起来，你选址，选去吧！选在什么加蓬，去吧去吧！
“移山计划就是为了安慰世界人民的，方舟计划才靠谱，为了不让咱们这些人上方舟号，所以才假模假样的搞移山计划，搞什么数字生命计划，还有逐月计划，那么多计划，搞得来嘛？但他们说可行，说要验证，可是要先拿钱！让联合政府去验证去吧！反而把我们口袋里面钱都先搞没了！”
那时候谁都这么说，很多人要求将移山计划的资源用到方舟计划上面去，多几个方舟号总是好的！这也导致了移山计划和逐月计划一度进行得非常困难。
这也同样影响了国内的教育和学习问题。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
老赵的父母没少为了老赵的学习成绩唉声叹气，甚至一度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老赵动不动就听到父亲或者母亲说找到了相好的，也动不动就听说他们哪一天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总之，外面和里面的动静是一样的，吵架、摔打、埋怨的声音包裹着老赵。
再之后，“快乐一百年”大面积溢出、扩散。“为了登上方舟号而学习”的口号就靠边站了。“快乐一百年”中更多的人不是学生，而是那些有着切实的感受，有着急迫的需求的人。
自从那时候，物价明显飞涨，因为那些计划，资源有限。老赵记得那时候就没有吃到多么好的东西了，只有父母买的那些能够提高智力的健脑食品。
“赵总工？赵总工啊！”
“啊？”老赵从点点滴滴的回忆中出来，看到了大伙的脸。周围原本是一个个广告的电线杆和鬼火少年炸街搞出噪音污染的场景，随着运载车的颠簸晃动和前行，被落在了后面。
“哦，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还有！那时候最恶心的就是学区房了，学区房房价不降，有些地方反增，就那还有的是人买呢！不过都是搞贷款的，谁他妈有能力一下全款买呢？在全国房价都下跌的时候，只有他妈的学区房的房价是稳定的，而且他妈的还有所上涨！你们能想象吗？”
姜入夜说：“啊？那时候一线城市，房价不是一千块左右一平吗？镇上的基本都几百块了，房子基本上都要没人买了，要命的都防不住啊。”
“那是你们那时候啦，你们在这上面好多了呀，想住哪住哪！这钱也掏得出来，掏得起！租一个更便宜了！你可以问问家里的长辈。我父母结婚那时候的房子就是贷款买的，进入危机时代后，每月都要向银行还款，一分不能少，你能想象？在我出生之前二十年，房子也是几百块钱一平，城市！但谁能想到房价能飙升的那么快！就是上世纪90年代，在城市里面有一套房多难啊！再往上说，那时候是单位分房子！你能想象？”
年轻一些的说不上话，他们无话可说，只是听着。
老赵继续说：“那时候旅游世界的人不少呢！我出生的那个时候，房子就是要命的东西，大家都着急着买房，有了房就能结婚，三零年之前，我父母因为我是个男孩，总要为我的婚姻和要拿出的彩礼发愁！尤其是房子！”
姜入夜看了看一旁抱着枪的上尉，似乎上尉很喜欢听这些，不知道离线翻译耳机翻译得准不准确。
他接话，但是语气有些犹豫，他说他太姥姥和他说过了一些故事。
“我太姥姥说，盖房子的就是新时代的地主，人家也与时俱进了，地主不好听，要挨打，结果摇身一变，显得‘文明’，显得‘高尚’了，叫房地产商、开发商，以前地主有一堆狗腿子，现在的房地产商们也有一群狗腿子，以前的地主只能一块平面地，现在不同了，人家的空间利用率随着技术的发展变得越来越好了，如果不是技术和材料等条件的限制，房子真能给你盖到太空去，后来太空电梯重建，我太姥姥又跟我念叨这件事。”
“哎对对对，一针见血，那时候，还真有个说法。”
“啊？说法？说说。”姜入夜总是要接话，或许他是紧张了。
“这个说法呀，你们有些应该是听过的，我们那个时候过来的，当时都深信不疑，那时候基本都这么说，说是那些房地产商们早就知道有太阳危机了，也不仅仅是那些搞房地产的，你们想，太阳危机三零年才对世界宣布，但是，在三零年之前才有多少个人知道？不就是前联合政府内的个别官员和一些科学家嘛！那些房地产商们是怎么知道呢？提早的把能吸的钱全被吸走了！对吧？我们反而被蒙在鼓里！”
姜入夜知道了，太姥姥也说过，只不过他记不清了。但其他年轻一些的就不清楚了，等着老赵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