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桐站起身来,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中,这个时候的难受,她都懂,但她作为妻子,却不能将他这个作为儿子的痛抚去分毫。
“老公,俪缇还需要你照顾,简家还需要你撑着。我知道,我这样的安慰不算什么,但没办法,妈临走前,肯定也把全家都托付在你手里了。”
简迟淮抱着她的腰,一语未发。
最接受不了事实的,是简俪缇,她经常会在睡梦中哭醒,也只有在梦里面,她才能见到蒋龄淑。
褚桐弯着腰,坐下时,觉得裤兜内的东西磕着不舒服,她将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她轻握着简迟淮的手,“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陪你的。”
卧室门口,陡然传来保姆的呼喊声,说是简俪缇醒了,吵嚷着要回家。
褚桐二话不说起来,此时的简迟淮自顾不暇,看到简俪缇那个样子,怕是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简迟淮目光怔怔盯向院中,许久后,褚桐的手机一直在响,提示有短信进来。男人倾过身拿在手里后扫了眼,他手指轻点下,是庞苏发来的慰问短信,言辞真切,表明了感同身受的难受,并且让褚桐振作起来,一切向前看。
简迟淮将手机放回桌上,正好褚桐回来,她拿起手机翻了翻,看到庞苏发来的信息。
褚桐不动声色将手机收起来,坐回到简迟淮身侧,“俪缇好些了,又做了个噩梦。”
“我去看看。”他站起身来,离开了阳台。
江意唯知道了简家的事后,第一时间跟剧组请假,只是最近都是她的重头戏,导演死活不肯放人。江意唯拼命赶戏,这才能在几日后回到西城。
这个时候,她就算约褚桐,褚桐肯定也是出不来的。
江意唯干脆直接开车来到半岛豪门,见到她时,褚桐先是愣了愣,然后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她。江意唯在她后背轻拍两下,松开手时,看到褚桐眼圈微红。
“不哭了,这几天没少流眼泪吧。”
“你怎么来了?”
江意唯穿着高帮的布鞋,认真说道,“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我不出现,你还要我这个闺蜜做什么?”
褚桐嘴角轻挽了下,“别担心,我没事。”
她带着江意唯来到客厅,江意唯朝四周看眼,“四哥呢?”
“在楼上,陪着俪缇。”
“噢,”江意唯不由收回视线,“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最近就别想着工作的事了,安心陪着四哥吧。”
“我知道。”褚桐轻声说道,“玥玥也病着,家里又突遭这样的变故,俪缇的状况也不好,我真是有些应接不暇。”
江意唯起身,挨着褚桐坐定,她神色认真地说道,“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是要紧紧跟在四哥身边,一步不离。”
“为什么?”褚桐下意识反问。
“这个时候的他,无疑是最脆弱的,也是别的女人趁机而入的最好时机。”
褚桐面色微沉,江意唯伸出手,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蒋阿姨过世的时候,你肯定在场吧?”
褚桐轻摇下头,“那天玥玥生病,在儿童病房内挂水,我匆忙赶去的时候,手术室就只有他和庞苏在。”
“庞苏?”江意唯拧起眉头。“就是你说的,那个装嫩的学生?”
“我其实特别能理解简迟淮那时候的痛苦,也知道他需要个倚靠,但我看到他抱着庞苏的那一下,我真受不了。”
江意唯闻言,杏眸圆睁,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她手指朝褚桐点了好几下,“抱上了?关键是,四哥抱她的?”
褚桐面色严峻地点头,但立马又说道,“可是,他肯定是无意识的!”
“这个不重要!”江意唯打断褚桐的话,“重点是,那个庞苏把他推开了吗?”
是啊,这才是重点。
褚桐摇了摇头,“没有。”
“看吧!”江意唯义愤填膺,一张巴掌大的绝美小脸上,表情丰富,“这个女人藏得很深啊,只是,现在是她不得不显露的时候了。”
江意唯所说的那些,褚桐自然也清楚,江意唯咬着牙,“这种女人,你要是跟简迟淮摊开来闹吧,一点由头没有,因为她根本够不上小三,却比小三厉害多了。你想啊,当时四哥那么难受,他想要安慰,抱一抱身边的人,也属正常。但四哥是什么人啊?如果不是他信任的,并且松懈下来了,你觉得他会伸手吗?对他来说,这一抱,没什么,但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可是很强大啊。”
褚桐点着头,“是,我也感觉到了。”
“她以前可以不动声色,还能静下心来去城大上课,就像你说的,看不出一点端倪,就算有事,她也从来不打简迟淮的电话,只能说她是高手吧。但是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褚桐双手交握,江意唯再度朝她看眼,“桐桐,其实你比我聪明多了,今天,我也只是跟你将有些事捋捋清楚。庞苏那种女人,她不主动,你就得主动。”
她敛起面上的情绪,轻点下头,“你呢,这趟回来能休息几天?”
“我就是不放心你,刻意赶回来的,我尽量多陪你。”
褚桐不由勾了勾嘴角,“谢谢你,江江。”
临近晚饭的时间点,江意唯便回去了,褚桐原本留她在这,但她婉言谢绝了。再说这样的气氛下,她也吃不上几口饭。
翌日。
褚桐洗漱好后起床,先去客房看了眼,简俪缇还睡着,她悄悄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上。
主卧内,简迟淮早就醒了,他其实根本就睡不着。窗外的阳光肆意挥洒进来,与半岛豪门内的气氛,其实算是格格不入的,那样的亮光充斥着每个角落,令简迟淮看了,觉得厌恶。
床头柜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他不想理睬,可听到那种闷闷的声响,他还是烦躁地坐起身,接通后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简先生,您好。”
简迟淮听出来了,是蒋龄淑的主治医生,“有事吗?”
“今天我们医院组织开会,您能否过来一趟?”
“人都没了,我还过来做什么?”
电话机好像是被人接了过去,紧接着,便是庞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简教授,不好意思,麻烦到你。”
褚桐从走廊那头回来,推开门,看到简迟淮坐在床沿,正背对着她讲电话,“手术都结束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现在给你打电话,时机也不对,但我这边的事,迫在眉睫。我之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今手术失败,待会的会议,我想请你过来一趟……”
简迟淮双手按着眉宇中心,语气尽显疲倦,“手术之前,协议书我都签好了,你把这些拿给他们看就行,既然是我们家属做的决定,我不会要你们承担责任的。庞苏,这一点,你无需担忧。”
褚桐听到庞苏二字,心里不再有震惊的感觉,她只是往后退了步。
庞苏在电话里说道,“阿姨的手术失败了,我很惋惜,不过,这个决定当初是我和你一起下的,有些后果,我就得承担,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简迟淮当然记得,当初为了说服庞苏,自己答应过,一旦后果出来,他会连她的那一份承担掉。
男人扶着额前,抬起视线道,“好,扶愿楼的会议厅见吧,我一会就过去。”
简迟淮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褚桐悄悄从房间退出,简迟淮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褚桐已经驱车赶往医院了。
停好车,找到扶愿楼,褚桐径自往前走,有几个会议室是空的,她来到走廊的尽头,透过磨砂玻璃,隐隐约约听到有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褚桐站到会议室的门口,看到庞苏坐在朝西的位子上,旁边两排也都坐满了人。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讲话,分析的就是蒋龄淑的案情,大体的意思,就是说这个手术几乎没有一点成功的机会,若不是庞苏刻意安排,这台手术完全能避免过去。
褚桐心想,庞苏作为医院最大的负责人,却被人这样围攻,说到底还是因为蒋龄淑的手术。如果这一幕被简迟淮看见,哪怕他对她再无心思,至少,愧疚和感激都会被激发出来吧?
而庞苏让简迟淮过来,她不会恳求或者怎样,她肯定是提起了当时的协议,她会让简迟淮知道,她让他走这一趟,仅仅是因为工作。
当然,这后面发生的事,只会是简迟淮自己看到的,不算是庞苏刻意要展现的。
褚桐提起口气,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人冲她说道,“你是谁?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
褚桐径自往里走,庞苏看到她时,明显一怔,褚桐来到会议桌的前方,就站定在庞苏的边上。“蒋龄淑是我婆婆,我叫褚桐。”
庞苏推开椅子,压低嗓音说道,“桐桐,你怎么来了啊?”
“有些事,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呢?”
庞苏面色微微的不好看起来,“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会议,请你离开。”有人开始下逐客令。
褚桐将手里拎着的包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资料袋,她首先抽出一份协议书,“在我婆婆动手术之前,我们跟医院就已经签订好了这份等同于免责书的文件,手术的失败,我们不会怪责医院。”
庞苏拧紧眉头,褚桐朝她看眼,一手落到庞苏的肩膀上,示意她坐下来。
简迟淮比褚桐,就晚了洗一个澡加换衣服的时间,他驱车来到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却没有把车开进去。
下了车往里走,脚步如有千斤重,简迟淮并不想再重新面对。他在家里翻了圈,没找到当时的协议书,他想着医院还有一份,他所能做的,就是简单明了的说明一切,然后再离开这个鬼地方。
来到扶愿楼的会议室门口,简迟淮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居然看到了褚桐,一群人,就只有她一人站在那,白色的衬托之下,她一身黑,显得尤为明显。
接下来说话的,显然不是医院的医生,那人瞪着眼,目光狠狠盯向庞苏,“当初把这医院交给你,不是让你当儿戏的,你不为医院的利益考虑,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做蒋家的媳妇吗?”
庞苏并不言语,褚桐却是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没为医院的利益考虑?手术失败,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但是手术有失败,就会有成功,如今今天我婆婆被抢救了过来,你们医院也是最大的受益方。这样的例子,怕是在全国都很难找到吧?”
“但是她没有估算过手术的风险!”
“怎么没有估算过?”褚桐朝庞苏贴近了些,手掌轻轻落至女人肩头,“这个手术,也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换句话说,对你们医院的损失,究竟有多大?我们作为患者的家属,没有哭闹,更不存在医患纠纷,你们却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事……”
庞苏僵坐在位子上,褚桐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从自己的手掌心内传来。
这件事,她是必须要帮庞苏趟过去的,只有解决好了,庞苏好好的,他们才能好好的。庞苏什么事都没有,她没有被连累,那她和他们夫妻之间的瓜葛,才会越来越少。
此时的简迟淮,就倚在门口,透过一道缝隙往里看。
褚桐打断了那人的话,“我知道,对于你们医院来说,一台十足把握的高难度手术,才是你们最想要得到的。我是一名民生记者,今年来的医患关系,日趋紧张,为什么?我曾经采访过一位老人的家属,他们说,老人的求生欲很强,可是被辗转送往一家家医院,却始终没有一家肯救治,为什么?因为知道收治后,死亡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他们统一的回答都是,医疗设备不健全!最后,那个老人就死在了去往医院的路上。相比他而言,我婆婆是幸运的。”
褚桐走到会议室的最前方,站在台上,高高眺望下面的人,“我相信你们也知道,我婆家,是简家,西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我敢这样说,如果谁提出摘下天上的月亮作为救我婆婆性命的筹码,我老公都会毫不犹豫派人登天。在我眼中,我老公是最最孝顺的人,那么在一个孝子的眼中,最看不得的又是什么?”
褚桐嗓音微顿,犹自沉浸在蒋龄淑逝去的悲伤中,她眼圈微微泛红,却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在我老公眼中,最难受的,就是看着生他养他的母亲受尽千万般折磨,最后……死去。”
简迟淮喉间轻滚下,似乎被褚桐恨恨扎中了痛处,而奇怪的是,并没有痛得死去活来,反而一身沉重都被卸去了大半。
会议室内,继续回荡着褚桐的声音,“我婆婆最后的日子,真的很难受。肿瘤压迫脑神经,不止头痛,还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婆婆很年轻,最喜欢穿旗袍,可是失明过后,她看不到自己的美,而头痛欲裂,犹如死过去一般的时候,她也顾不了美。这个时候,谁还能看得下去?而就是这个时候,是蒋太太给了我们一线希望!”
褚桐刻意将蒋太太三字说得很重,“我们在希冀中,等待手术,又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手术失败,可即便这样,我们对她都是心存感激的。更不会去怪责于任何一个医护人员。当初的手术,还是我老公坚持的。但是我婆婆就这样走了,我和我老公说,这是命中注定,他会自责,但我觉得不必自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爱自己的母亲,他是最希望她能好起来的那个人。我们的坚持,源于对亲情的不舍,无可厚非。而蒋太太的坚持,源于她对生命的尊重。”
庞苏坐在椅子跟前,一语不发,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出来什么。
褚桐看到有人要反驳,她轻轻勾勒下嘴角,“想问,为什么是尊重生命对吗?医生、医院,请永远都别忘了你们存在的最基本的意义,那就是救死扶伤。百分之零点五的几率,蒋太太扛下了这份风险,她肯救,为什么?那是因为,百分之零点五,那也是我妈存活的希望。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谢谢她。”
简迟淮的目光定定落在褚桐的面上,他一直都知道,世间最能给他温暖和照顾的女人,永远都是她。
他往后退了步,没有了再留下的必要,便转身往外走。
许久之后,会议室内的人一个个往外走,庞苏像是被定住般坐在原地。褚桐走到她跟前,重重呼出口气,“那些人可真难对付的啊。”
“再难对付,我不也靠着你,过了这一关吗?”
“你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褚桐收拾起桌上的资料,“有几个都是蒋家的人吧?”
“是啊,自从我老公走后,他们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的,就想把我拉下来。”
褚桐嘴中含有深意道,“那你可真得当心了。”
庞苏眼看褚桐要走,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桐桐。”
“怎么了?”
“那天在手术室的事,你千万别误会。当时听见手术失败,我看你也不在,就怕简教授受不住刺激,这才跟进去的。”
褚桐笑了笑,语气坦然,“我当然知道啊,那有什么好误会的?”
“我以为你看到我们……你会不理我呢。”
“不会,”褚桐紧接着道,“他当时只是太脆弱了,玥玥发烧,我照顾得是他的女儿,他比谁都能理解,我也能理解他。”
“那就好。”庞苏展颜,“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我先回去了,孩子在家还要照顾。”
“好。”
褚桐拿着包快步往外走,到了这会也没看见简迟淮过来,不会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吧?
她着急慌忙来到医院的停车场,开了车后准备离去,车子驶出医院大门口,忽然听到有人在不住按着喇叭,褚桐心想她也没挡着别人的道,谁那么无聊,不嫌扰人?
她落下车窗,却看到了简迟淮的座驾。
褚桐探出脑袋,简迟淮同样将车窗落下,他朝她看了眼,“过来。”
“做什么?”褚桐双手还握着方向盘,“有事回家说吧,这儿好多车。”
“你过来。”
什么事,还神神秘秘的不成?
褚桐将车开到一旁,车子靠近马路,简迟淮冲她说道,“我们一起回去。”
“就一点点路,总不能我把车子丢在这吧?”
“到我车上来,”简迟淮执拗,并且坚持的很,“我想你陪我坐着,我们一起回家。”
褚桐无奈地笑了下,她下了车,然后坐到男人的副驾驶座上,简迟淮单手撑着侧脸朝她看,褚桐放下手里的包,“走吧。”
“累不累?”他忽然这样问道。
“不累啊,”褚桐觉得奇怪,“怎么了?”
简迟淮朝她靠近过来,然后将她抱到怀里,“老婆,我很庆幸你一直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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