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七嘴八舌的唠叨,眼见着天色都晚了,才听见门外有孩子一路小跑着从村口回来,只一个劲的喊道:“宋举人和彩凤姐姐回来了,马车都到村口了。”
陈阿婆听了这话,只擦了擦眼角的泪,拄着拐杖站起来,李奶奶忙上前扶了她道:“这下好了,明轩回来了,大嫂子你也别难过了,咱好歹还要保重身体。”
陈阿婆见闻,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又道:“我是没脸见他啊,当初我和她娘一起从城里回来,这才几天呢,他娘就没了,我……”陈阿婆一边说,一边拄着拐杖往外走,才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马车已经停在了院子外头。
赵彩凤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靠在宋明轩的怀里,两人难得如此的沉默,直到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车厢狠狠地晃动了一下,杨氏才开口道:“明轩,彩凤,到家了。”
赵彩凤只愣了愣,抬起头看了宋明轩一眼,见他神情也有些呆滞,只轻轻的抚过了宋明轩青筋突起的手背,小声道:“相公,我们到家了,咱下车看看娘吧!”
说起来也幸好宋明轩走之前喝了那一碗中药,这一路上倒是没再闹肚子,可一想到前几天还在城里有说有笑的许氏眨眼就没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大抵是一个姿势坐的太久了,宋明轩的身子难免就有些僵硬,赵彩凤见他没有动静,便只先让杨氏和钱木匠下了马车,自己再起身扶宋明轩。
宋明轩僵直着身子站起来,脚步都有些蹒跚。撩起马车的帘子,就瞧见门口挂着一溜烟的白幡,那刺目的白色灼的他眼睛生疼。宋明轩只觉得膝盖上一软,差点儿就要跌下车来,幸好有钱木匠一把将他给扶住了。
赵彩凤这时候心里却是担心起了宋明轩,他年少时失去父亲,这么些年可以说是和许氏陈阿婆相依为命,原本以为好日子已经开始了,却不想又突生变故。赵彩凤想到这里,眼里已经止不住落下了泪来,只哑着嗓子对宋明轩道:“相公,你要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着了,你这样我怕。”
宋明轩却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只轻轻拍了拍赵彩凤的手背,一步一摇的往里头去。宋家大姑奶奶身穿重孝,头上裹着白布,瞧见宋明轩进来,只跪在地上又大声的哭了起来,一时间唢呐声响了起来,叽叽喳喳,几个村妇都跟着哭了起来。又有人拿着孝衣上前替宋明轩穿上,拉着他一路往里头走。
赵彩凤这也是头一次参加古代的葬礼,她站在客堂的门外,看着许氏躺在客厅的门板上,仿佛音容笑貌由在,可许氏却再也回不来了。赵彩凤捂着嘴哭出声来,便有李奶奶上前,给赵彩凤穿上了孝衣,在耳边小声提醒道:“彩凤,你别光落泪,这要哭出点气势来,外头吊唁的客人都看着呢?”
赵彩凤这时候正伤心,呜呜咽咽的点着头,忽然听李奶奶说要哭出点气势来,顿时就有些迷茫,只愣愣的看了一眼李奶奶。李奶奶便指着宋明轩的姐姐道:“你听见了没有,不能光哭,还要念白的,得把你婆婆这辈子好的地方都说一遍,阎王爷听见了,她才能早登极乐,下辈子投个好胎……”
赵彩凤这下是真的懵了,这样的习俗在现代她还真的没遇上过。人死了伤心落泪那是正常的,默哀悼念那也是必然的,可像这样一边唱白一边哭她还真的不会。但是,从李奶奶的神情来看,这要是她不这么做,似乎还会落了许氏的面子,死后没有后背这样的为她念白,宋家也会没面子的。
赵彩凤这下是真的没辙了,只一边抹泪一边道:“李奶奶,你说要怎么念,你告诉我,我试着念念成吗?”
李奶奶也知道这年轻人里头会这些的不多,也不怪赵彩凤,只拉着她的手道:“你一会儿坐到你大姑奶奶边上,听见她念什么,你只要把里头的娘改成婆婆,就行了。记得,哭大声点,要让村里人大家伙都知道你们的孝心。”
赵彩凤只点了点头,跟着李奶奶往里头去,这时候有村民拉着赵彩凤和宋明轩一起上去磕头。宋明轩全身披麻戴孝,一双眼睛早已经通红,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赵彩凤便有些担忧的站在他的身边,由李奶奶扶着上前,两人一起跪在了奠桌前,宋明轩只弯着腰把头磕了下去,却没见他起来,过了片刻,赵彩凤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伸手推了一把宋明轩,只见宋明轩的身子轻飘飘的就往一边倒了过去。
赵彩凤只惊的尖叫了一声,急忙去扶宋明轩,扯着嗓子喊道:“相公晕倒了!”
宋明轩今儿一早被折腾了半日,身子早已经虚了,这一路上又舟车劳顿,他虽然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可眼下,瞧见许氏真的穿着寿衣,躺在自家客堂里的时候,宋明轩再也坚持不住了。
大家伙听见赵彩凤这么一喊,只忙都围了过来,幸好钱木匠力气大,一把将宋明轩从地上抱了起来,送到了隔壁的房间里头。赵彩凤只连忙跟了进去,见杨氏也跟了进来,只忙问道:“娘,宝善堂里头抓的药带了吗?相公这还病着呢,我们先把药熬上。”
陈阿婆也跟着进来,瞧见宋明轩这脸煞白的,也疑惑道:“彩凤,明轩这是怎么了?我们才回来几日,你婆婆没了,连明轩也病了呢?”
赵彩凤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陈阿婆解释,只咬着牙齿道:“阿婆你别担心,自己注意身体要紧,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能解决,等婆婆的丧事办好了,明轩身上的事情,我总也要替他讨回公道的。”赵彩凤在看见宋明轩倒下的那一刻赫然明白,现在还不是她赵彩凤也能倒下的时候。
这样的双重打击下,宋明轩还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就全靠自己的。
陈阿婆听了她的话,也不敢再细问下去,但她心里明白,这两个孩子必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这时候李全正好从外面回来,见一群人在房间围着,只开口道:“明轩也回来了吗?我还想着今儿是春闱的日子,没准王鹰未必能把明轩给带回来呢!”
陈阿婆这才反应过来,只拉着赵彩凤的手问道:“彩凤,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明轩今儿没下场子吗?咱走之前,不是把下场子的东西都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吗?”
赵彩凤这时候也憋不住了,只拧眉道:“还不是那个郭老四,昨儿晚上也不知道喂了相公吃了什么东西,相公从五更天就开始闹肚子,怎么可能下的了场子呢,这才喝了药好一些,就听说娘没了,他在城里就已经急得晕了一回。”
赵彩凤只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落泪,前世她解剖过无数的身体,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难过过。赵彩凤这一哭,边上围着的一群人都跟着哭了起来,赵彩凤只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握着拳头道:“相公还年轻,便是这一科没中也无所谓,不就是三年时间吗?我们还等的起,如今只等着相公的身子能早些好,这就够了。”
正说着,外头王鹰已经找了隔壁村的郎中进来,那郎中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这一带的百姓都请他看病,总也有些本事。郎中探了一下宋明轩的脉搏,只开口道:“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宋举人现在是肝脾肺肾四大皆伤啊!只怕这得养上个一年半载的了。我先开一副药调理调理,这几日他若是神情呆滞、不思饮食,你们也别着急,等他心情稍微好一些了,这些都会跟着好的。”
赵彩凤只听他絮絮叨叨的念了一串什么伤什么伤的,她也知道这次宋明轩必定是伤得厉害了,只一面道谢,一边喊了杨氏付银子送了郎中出去,只伸手摸了摸宋明轩的额头,终是心疼的落下泪来。
这大家伙还没散开呢,外头就有村里人又进来道:“快出去个小辈哭灵堂啊,吊唁的人都来了,连个哭声都没有,成什么样子。”赵彩凤闻言,只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托付着钱木匠好好看着宋明轩,自己去灵堂里头哭去了。
赵彩凤只学着宋家大姑奶奶的样子,一边哭一边念着许氏平日里的好,一直哭到了酉时末刻,村里的百姓和客人们都散了,这才作罢。
杨氏毕竟心疼赵彩凤,端了两碗小米粥送过来,递给赵彩凤和宋家大姑奶奶喝。赵彩凤这时候嗓子早已经哭哑了,只差不多就要冒出烟来了,接了杨氏的小米粥喝了一口,只小声问道:“我相公醒了没有?”
“人醒了,药也吃了,还想来灵堂里头守夜,被你叔给拦住了,让在床上好好躺着,要尽孝也不是这么个尽法的,横竖线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赵彩凤只点了点头,神情也略略有些呆滞,又道:“娘,我刚才想了想,相公眼下这光景,必定是要好好养一养的,等我婆婆的丧事办好了,我们先不回城里了,就在这乡下住一阵子,等他身子好些了,咱再出去,你和叔就搬到咱那小院去住,还宽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