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这文稿有何不同?”孟准起身过去,凑到杨靖跟前,作势低头去看那文稿,同时低语了一句。
杨靖便把文稿递过去,跟着摇头道:“别提醒了,我心里有数,但这事拖不得,不是一时面子上的事,我这也有些个想法要问他李怀!”说着,便对那两位大师说,“我欲往前厅,两位大师还请见谅。”
“居士此举必有缘故,贫僧等亦往一观。”说着,这两位沙门大师,居然也站了起来。
孟准拿着那文稿,只是看了两眼,便『露』出诧异之『色』,跟着抬眼看了角落一眼,居然也不多言了。
荀妙神『色』微变,于是这位荀国公的幼子便在郑兴业耳边道:“局势有些不妙,兴业,你得出面,让几位大儒留下才行!”
“我说话就能管用?”郑兴业声回应,“看着架势,是难以阻拦了!”
荀妙则道:“旁人无法,但你得了几位先生的欣赏,自是不同的!”
郑兴业还在犹豫。
荀妙便道:“你该知晓,文章却有猫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就和行军打仗一样,咱们两军对垒,各逞奇谋,得是布局完善,庙算多者胜!万一几位大儒被拉去了,咱们便失了地利!”
郑兴业有了决定,于是重重点头,他快步走出,但忽然一愣,想到若是说了,在旁人看来,岂不是有畏惧之意,反而惹人怀疑。
不过注意到孟准看过来,郑兴业不得不硬着头皮,压低声音道:“方才杨先生才说不去,贸然更改,恐被人议论,而且反让人觉得他李氏真有什么。”
孟准眉头一皱,道:“若是没有这文稿,你这话也对,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你也别提老杨方才之言,省得他下不来台,更显尴尬。”
郑兴业心中一凛,不敢多说什么了,心底泛起一丝不妙。
后面,荀妙神『色』严肃。
另一边,杨靖也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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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前厅,随着几声叫喊,便见浑园的一众仆役进来,先说了番话,让坐在座椅上的人起身,然后转身列于两旁,展开一条道路。
杨靖等人便缓缓步入其中。
“这几位是谁啊。”窗外,彩忍不住嘀咕着。
“这位是关中大儒,杨靖杨先生!出身华阴杨家,乃天下有名的名士!”立刻就有人科普起来,“而且先生乃是文武双全,当年曾经投身军旅,为一方将帅,大败胡人!又平息了叛『乱』!”
彩惊道:“啊!我知道这位杨先生!”又看向杨靖后面,“这个我认识,钟先生,浑园之主!他可是我们老……”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就被柳家姐拽着衣袖给打断了。
彩醒悟,赶紧住口,但再一看,又忍不住惊呼:“郑公子来了!”正是看到郑兴业跟着孟准走进屋里。
边上顿时议论纷纷。
“还真都过来了,本以为几位大儒不会理会的。”
“是啊,以大儒、大师的身份,便是官家也不好『逼』迫,居然会过来,不知定襄侯刚才让张坤送了什么过去。”
“送了什么,还不清楚,不就是那篇文稿。”
立刻就有人指向一处,便见有几人,正围在李怀身边,先前杨靖等人未来,他们正围着几张文稿嘀咕,不时向李怀讨教,这会虽然停下,但都居于李怀身边,显得十分恭敬。
“真不知,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莫非……”
听着这些议论,柳家姐咬紧了嘴唇,女侍彩也不反驳了。
事到如今,已有好些人对传闻和流言生出了疑『惑』,隐隐有着想法。
这时,彩又道:“怎的还有和尚?”
却见两位沙门大师也走了进来,被人带着落座。
屋里局势这便分明,杨靖等人上座,占据尊位,他们的学生连同郑兴业,都站在旁边,以示亲近。
如李怀、赵畅、荀妙这般有身份的勋贵,也有座位,在钟继友发话之后,都纷纷落座。
至于其他人,则站在各处,离着较远,秉着礼仪。
杨靖见众人落座,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哪个是李怀?”
有浑园管事指向李怀,后者虽然尴尬,但脸上依旧维持笑容,闻言起身道:“正是晚辈,当年我曾随父……”
“文稿呢?”杨靖不等李怀把话说完便打断,目光落到边上几人身上,“是这几张吧,拿来给我一观。”
李怀毫不意外,前两次回溯,他就领教过这位的急『性』子和直接了,这时也不阻止。
拿着他文稿的几位文生又怎么敢拒绝,赶紧递了过去。
杨靖也不客气,直接低头看起。
屋子里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静气的盯着杨靖,知道等会就是关键。
“这到底哪个才是真名,哪个是无耻夺名之人,就要水落石出了。”
柳家姐身后,就有人低语着。
那彩似有些着恼,便转头问道:“你怎的这般肯定?你是哪个来着,敢这般断言?从刚才开始,就喋喋不休。”
“生王川,河东人士,倒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不过识人鉴人的能耐还是有的。”那人微微一笑,从容应答。
柳家姐忍不住问道:“怎个识人之法?”
王川便道:“平时也不好分辨,但现在因着遇到了事,这人便有反应,看定襄侯,书稿被杨先生拿在手里,却丝毫不慌,不仅神『色』如常,还和那位国公谈笑风生,反观那位郑公子,表情严肃,但却并非目不斜视,时而会打量周围,这边显得有些坐不定。”
众人看去,见果然如此,便都若有所思。
彩则道:“说不定就是两人『性』子如此!”
“这也可能,只是人之品『性』,遇事方显。”王川说着便不言语,而是朝着窗内看去,因为里面的情况,又有变化——
杨靖看了文稿,抬起头来,眉头紧锁,似在思考。
旁边的钟继友与孟准却忍不住,将那文稿讨了过去,也是低头看起,二人表情不住变化,等他们重新抬起头来,杨靖便开口了——
“君侯所书,颇有其意,比之郑生的四藩论,实有过之!”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郑兴业更是浑身一抖,欲言又止,生生忍住。
“这什么意思?”窗外,彩捂住了嘴,“是说李怀的文章,写的比郑公子好?那岂不是说……”
“别聒噪了!”柳家姐打断了侍女,“听里面说!”
彩赶紧捂住嘴,只是眼里还是惊疑不定。
“只是,单是如此,尚不能证明四藩论也是出自你手,”杨靖的目光在李怀和郑兴业身上来回巡视,“那不如这样,你们二人就在此处论藩镇之道,也不限于这两篇文稿,如何?”
“这法子不错,”窗外的王川默默点头,“辩论之后,真相自明!”
彩不解的问道:“就算辩论,那定襄侯赢了,也只能说,他在藩镇之道上,比郑公子强些吧?”
“非也,这辩论之时,最见功底,盖印那四藩论之说,虽然划分了四种藩镇,但并没有深入谈论,也没有说明划分的依据,更欠缺细节,若定襄侯才是真人,那他必然会询问这些,郑兴业又如何能够隐瞒?”
这边还在说着,里面的李怀忽然长身而起,笑道:“其实也不必这般麻烦,我只有一问,若郑君能答上来,我就算是承认文章是他所写,那又如何?若是不能……”
杨靖眉头一皱,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怀拱拱手,显示心意已决。
“也罢,那你就问吧。”杨靖看向郑兴业,“这事我替你应下来了,若你真有本事,就拿出来让人瞧瞧!”语气淡淡,不明喜怒。
郑兴业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拱手道:“学生知道……”
杨靖却直接摆手道:“别忙着自称学生,要等你真个证明了清白,再说其他。”
众人哗然。
郑兴业更是脸『色』一白,点头不语,忍不住瞥了那几张文稿一眼,然后定了定神,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李怀的跟前,他拱拱手。
“定襄侯,请!”
“也好,那就我先来问。”李怀笑了起来,“我分四藩,乃以天下四角为总,以中原关中为根,以此划分,然后林林总总,分列钱财兵马,乃以通论,不知你这四藩,又是如何分立的?”
厅堂中顿时一片安静。
郑兴业眉头一皱,神『色』微变。
李怀却不饶人,『逼』近两步,问:“说!”
郑兴业便后退两步,才道:“这天下四方自有其势,应因循利导,乃成镇防……”
李怀干脆问道:“你说四藩之论是出自你手,那这四镇与天下之势,是否有关?又有何关联?如何述之?”
“这自是有关的,”郑兴业说着,声音又弱了几分,随后回过神来,道,“四藩之分法,实在兵马钱粮!此乃关键!”
他意识到,不能让李怀牵着鼻子走,得掌握节奏!将这局面,拉到自己熟悉的领域!
“错!”李怀摇摇头,“此乃倒因为果!”
郑兴业脸『色』一白,正待要说,但那边看着文稿的孟准,忽然抬头问道:“何以见得?”
李怀冲着孟准拱手刀:“藩镇者,中原之藩属也,何以立镇,乃卫京畿,自古以来,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取于中原,是以这天下之势,决于中枢,四方之阵乃立各处,因地势不同,衍之以局面……”
孟准听着眼中一亮,不住的点头。
李怀心道:你自是满意,因为这话本来是你帮我总结的,我那原版之言可就有些简陋了。
他游目四望,见众人皆凝神倾听,便继续道:“有的地方兵强马壮,有的地方钱财充沛,有的地方政令难行,有的地方牧守羁縻,有此不同者,乃成四方镇,于是衍生兵马钱粮不同之局!”
说到这里,他看向郑兴业:“所以,此乃因,因地势而分四镇,而非因兵马钱粮分四镇!你说四镇在钱不在地,岂不是倒因为果?那我到要问问了,你这四种藩镇,是如何分出来的?”
“这……”郑兴业的脸『色』一阵苍白。
李怀又问:“你可知关中之地?为何要以四方为屏?”
郑兴业眼神飘忽,心中电转,靠着急智,想要回答。
边上,荀妙笑道:“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李怀瞥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我与郑君论藩,与你何干?”
荀妙的脸『色』倏的阴沉下来,说道:“我名荀妙……”
“原来你就是荀妙!”李怀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收敛笑容,“我也有话要与你分说,只是还不到时候,莫急,莫急,待我先将这跳梁丑挑下,就到你了!”
荀妙一听,就要再说,李怀却已不去看他,转而对众人道:“我这并不是二问,盖因我分四藩,并非看藩镇,而是看天下!是先有天下,才有藩镇!但眼观天下,不能不看四方,所以具体到一处,也要心中有数,就如这关中,太史公云,夫做事者,必于东南,收实功者,常于西北,大成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
他侃侃而谈,顿时让众人感到格局猛然提升。
人群角落,就有几人拿着笔墨边听边记,还分出一二人手,带着写好的文稿飞奔出去,直往不远处的假山凉亭上。
这前厅众人,更是全神贯注,甚至都忘了这本是辩论。
郑兴业面白如纸,站在人前不言不语,只是身子微颤。
窗外,柳家姐听得美目中流『露』异彩,而扫过那郑兴业时,则『露』出阴霾。
那王川更是轻拍窗沿,赞道:“妙哉!闻定襄侯之言,不似与人辩,倒像是兵家贤达宣学传道,以解终生之『惑』!来此文会,已不虚此行!”
那屋子里,荀妙眯起眼睛,抓紧衣摆,只是冷笑。
“便是这时得意又如何?我又后手!”
这边说着,那边就有厮过来,附耳低语,便见荀妙脸『色』一变,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怎的?他们竟不愿来?先前是怎么说的?”
他这一发声,立刻打『乱』了李怀之言,后者便就停下。
顿时,好些个不满的目光就落到了荀妙身上。
连杨靖都忍不住斥道:“何故喧哗?不想听,就出去!”又转头谓李怀,“方才之言,有颇多可取之处,比之我这手z文稿,还要妙上几分,为何不写于其上?”
李怀不由心道:我这许多话,还是您老人家上回总结的,怎么样,是不是听着很舒爽,有知音之感?
这边想着,他就道:“好叫长者得知,实是迫不得已,盖因先前之言被人盗去,又有流言四起,我千夫所指,日日煎熬,为证清白,只得匆匆写就这篇文稿,所以难做润『色』,更有许多缺憾,唉……”
“你!”杨靖一听,竟是怒火上涌,指着李怀训斥道,“你这是糊涂啊!怎能因失大!”话音落下,便转而怒视郑兴业!
不只是这位大儒,屋里众人也是一般模样。
郑兴业被众人『逼』视,感到有如万箭穿心,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晃,连连后退,苍白的脸上,竟是涌上一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