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岛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做羽泪湖畔。
传说那是天神的一滴眼泪化成的。
如镜一样的湖面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水雾,微风轻轻地拂过,带起了一丝涟漪,复而又归于平静。
而就在此时,少年的一声尖叫,徒然打破了宁静。
“救,救命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少年蹭蹭地往后爬,面前的古树藤蔓张牙舞爪,大有一副要将小男孩抓走之态。
眼见藤蔓就要缠上,少年慌不择路的疯狂朝后跑着,大喊救命。
哪料藤蔓似有无限的长,如蟒蛇游行,迅疾地紧跟而上。
“啊——!”
被绊倒的男孩抱住头,尖叫地等待着惨死的结局。
轰隆!
一声巨响传出,少年愣住,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再睁眼,便是一张绝美的脸庞。
女子嘴角微翘,饶有趣味地问着:“你难道不会飞吗,被树妖追着却在这儿跑。”
葛清小声解释道:“我,我还没不会飞。”
“不会飞?”白秋水挑了挑眉,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着少年,半晌忽然一笑,“还真是个不会飞的小雏鸟。既是不会飞,来此地又为何。”
“阿姆说这里有天神眼泪化作的碧珠,我想找到送给阿姆当礼物。”说道最后,葛清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自己也发现了,这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女子听完后面露诧异,却并未嘲笑与他,又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罢。”
对于这个要求,少年更是乐意至极,灿笑点着头:“送我到正中间的主殿便可。”
白秋水抿唇一笑,一手将他提起,便踏着微风,朝主殿徐徐飞去。
像是想到什么,白秋水侧过脸,轻笑道:“小娃娃,也不怕我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将你抓去吃了?”
“我不是小娃娃。”葛清似是极其在意这个称呼,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有一百余岁!”
白秋水愣住:“那你如何是这个样子?”
说起这个,葛清也十分委屈,抱怨道:“阿姆说我出生长得便比别人慢些,想要成年,还需要等上五十多年,继承一个仪式才行。”
白秋水听着他的话,转念之下,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忽而又笑道:“即便如此,你还是个小孩。”
“我不是!”葛清颇有不平地瞪着她,生气地说着,“再过五十年,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是男子汉!”
白秋水挑眉笑了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如何寻我?”
葛清登时一窒,又扯了扯她洁白的衣裳:“你,你是谁,家住何处,哪个部族的?”
一语未了,就听对方淡笑一声:“到了。”
“哦。”
葛清瞧着熟悉的云雾水池,巨树长殿,内心不禁有些失落起来。
“咦,秋姨,你怎么才来!”
就在二人落地之时,顾羽慈扬着笑容从远处扑着翅膀跑来,等瞧见她旁边的人,不由叫道:“葛清,你怎么会和秋姨在一起。”
葛清一向都呆在族里,从未出过岛,自然不知旁边的人,便是狐族圣女白秋水。顾羽慈却经常陪着女王出访狐族,自然知晓对方。
见葛清茫然,顾羽慈笑吟吟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就是狐族圣女,顶顶美丽的秋姨。”
“小丫头,几日不见,嘴皮子倒又便滑了。”白秋水笑着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
顾羽慈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说着:“还不是跟你们家九逝学的!”
“你,你就是白秋水!”
葛清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现在才认真打量起对方的服饰,毛茸茸的坎肩,一席洁白的长裙,露着如玉一样的手臂,可不就是狐族人的打扮么。
白秋水抿唇笑道:“小娃娃,这次知道去哪寻我了吗。”
葛清登时撅起了嘴,挥舞着小拳头,掷地有声地说道:“再过五十年,我就去找你!”
顾羽慈晃了晃头,实在不明白这些什么都跟什么,而又一拍脑袋,拉着白秋水和葛清,匆忙道:“母妃都等你好久了,席间上好多好吃的,我们快走快走!”
顾羽慈说的没错,此次宴席是为了招待狐族圣女,自然美食佳肴不绝。
然而,葛清却没了胃口。
席间的少年一直举着杯子,眼神偷偷看向对桌风华绝代的女子,媚眼含着秋波,浅笑盈盈,看着少年心神泛起了涟漪。
似是感受到目光,白秋水斜眼看过去,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葛清脸唰一下红了,立即将头埋了下去。
宴席结束后,白秋水向女王辞行一番,起身便欲朝狐族回程,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抬起的脚就放了回去。
葛清紧张地一步一步挪到白秋水面前,小手无措乱放,像是憋着许多事情,小脸红扑扑的。
白秋水不由失笑一声:“小孩,你这是要干嘛。”
“我不是小孩!”葛清又无力的抗议了一遍。
白秋水摇了摇头:“好吧,天羽族的少子,有何贵干呐?”
“你,你不准嫁人!”半句话说完,葛清豁出去似的一口气说道,“等再过五十年,我便来娶你!”
说完,少年猛地转过身,一头朝前狂跑,若有人细看,便可发现一张稚嫩的脸上,已是满面通红。
白秋水瞧着少年跑远的身影,不由失笑一声,喃喃道:“倒真是个有趣的小孩。”
自那日起,少年便是急不可耐地期待五十年后的日子。
在这五十年中,他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前往狐族,但是葛清却是不愿。
他打心底不愿再让白秋水瞧见自己少年的身子,心底巴不得希望对方忘掉才好。
最后,葛清终于如愿以偿的迎来少子的继承仪式,但他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漫长的沉眠。
天羽族的少子,在继任之后,会陷入几十年或者近百年的沉睡。
等他再睁了眼,迎接他的,便是一桩桩噩耗。
九逝杀了老女王。
天羽族与狐族决裂。
狐族圣女,不知所踪。
天羽族的少子,在醒来第二日后,便是同样的不知所踪。彼时天羽族仍旧混乱一片,新晋位的女王,只能派出两名长老出去寻人。
葛清寻找白秋水并不容易,他在狐族那吃了不少亏,甚至受了伤。
最后终于从一名和善的老人口里,打听到了白秋水的去向。
在凡间。
短短三个字便足以让方才成年没多久的葛清,踏上了去往凡间的路。依着别人给的线索,他走过了凡间的大漠沙烟,南方的湿热澡泽,路遇繁盛的云川城,一路循着心中女子的身影。
就连葛清都不敢相信,幼时的匆匆一面,便让那女子在心底扎了根,挥之不去。
最后他来到了流云渡。
当他看见画舫亭台上,那个熟悉的翩翩白影,葛清不禁流下了一滴泪。
....
“公子,我家小姐不见客。”
山居门外,婢女恭敬地行了一礼,却不退半分地将葛清拦在门外。
葛清思虑几息,便行了一礼,高声道:“葛某只是有首曲子,恰觉适合姑娘,并未想唐突,若姑娘不嫌,葛某便在此处弹奏一曲,届时姑娘无意,我再走不迟。”
“公子...”
婢女微蹙着眉头,似是还想赶人。
“罢了,你弹便是。”
淡淡的女音从院子中传出,又让葛清心头一阵沸腾,又有些难过。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不再爱笑了,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早些醒来。
这样想着,指尖下的琴音也不由变得伤感起来。
一曲终了。
过了半晌,女子的淡笑声才从里处传来:“都说琴声如人,而这琴音空灵,想必公子亦如此般,只不过为何有些许伤感?”
葛清愣了愣,继而抿唇笑道:“并非伤感。”
“哦?那是为何意?”
“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哈,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白秋水淡淡一笑,道:“这曲谱我切收下了,日后公子若创出新曲,不知秋水能有一听之幸。”
“能得姑娘赏识,自是葛某幸事。”葛清悠悠一笑,也不再进一步,转而就告辞离去。
自然寻到了人,他便不急一时。
白秋水想游戏人间,他便陪着她一起。
只不过葛清有些难过,对方竟然明显将自己给忘了,就连自己报上名字之时,对方都无半点反应。
葛清摸了摸自己有意续出来的胡子,心想道,这下便不是小孩子了罢。
他掩饰的很好,白秋水丝毫没有发现,这个进退有度,谈笑风生的男子,竟是当初积泪湖畔的少年。
只不过葛清仍是忧愁,近十年过去,任凭自己如何试探,白秋水却仍是丝毫不为所动。
但葛清分明感受到对方的情意。
到了后来,他也明白,对方不说破纯是因为自己看似凡人的身份。但葛清却并未说破,如今天羽族与狐族成了死敌,若说破了,自己便再无一点机会。
但他万没料到,最后逼不得已,自己还是先出了形。
“你...”
“你...”
就在云策走后,二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葛清瞧着白秋水平静无波地眸子,不由苦笑一声,抢先说道:“我知二族积怨已深,但我会想办法化解,与你,我不会气馁。”
白秋水轻声叹道:“你这又何苦?”
“何苦?”葛清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觉得苦。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我既是认定了你,便不会再改。”
葛清轻声道:“只是过后一别,我不在,还要保重自己。”
一语未了,掌心忽然被牵起。
葛清愣住。
白秋水淡笑道:“你不是想过花侣节吗,可有备好花灯?”
“备...备好了...”
方才还说得信心满满的男子,登时变得口吃起来。
葛清从未想过白秋水会答应他,心中更是欣喜若狂,而那一日的花侣节,于他来说,更是永世珍藏不敢忘记的回忆。
忘却了身份,忘却了两族恩怨。
花侣节的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不过再普通的寻常人。
夜幕星河,佳人心许。
若换以前,葛清一定便是得偿所愿,但如今却幡然明白,这些于自己远远不够,他想长长久久地与白秋水在一起。
心里有了目标,人也变得更加坚定。
他从未与白秋水的分开感到忧伤,他心想道,终有一朝,定会让那女子明白一件事情。
回到天羽族的葛清,便立即调查起了当初的事情。但有了眉目之后,更是觉得心惊,也没有寻到何时的机缘。
所幸天意让他迎来了云策。
近百年的纠纷,终在白城于狱中自杀而告终。
而后在人魔一战中,两族终于是走在了一起,合力对抗着神魔。
同样是这一战,葛清重伤,是为了保护狐族公主和狐王而伤。
“狐族圣女...你来此做什么..!”门外的守卫说的有些犹豫,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他们心底有些内疚,但又仍有些抵触。
“放,放圣女进来!”
房内的葛清嘶哑着嗓子吩咐一声,话还没说完,门却被直接推了开。
此时葛清身上还缠着纱布,裸着的上半身不由让他面色羞红,慌忙的寻着衣服。
“都这样了,还乱动什么。”
白秋水瞧着他慌乱的样子,不明所以,两三步走过去将他按住,继而又沉声道:“你也是疯了,那样的一击过去,还想着保护狐王他们!”
“不这样,又如何彻底化解两族恩怨。”葛清温和地笑着,“你瞧,现在两族关系不是积怨尽数消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之前交好的时候。”
白秋水幽幽一叹:“你还是这么天真。”
“天真吗。”葛清喃喃了一句,忽然将她手抓住。
白秋水一愣。
葛清炯炯有神地看着白秋水:“你总是说我们殊途,但如今又是如何说?”
白秋水被问的话语一窒,眼皮忽而垂了下来:“只要二族还未彻底交好,我们便只是殊途。”
哪知这句话过后,葛清反倒笑了起来。
白秋水挑挑眉:“你笑什么。”
“笑你才傻。”
葛清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将她拥进了怀里。
“你可知,殊途之后,便是同归。”
百年后,天羽族少子与狐族圣女,结为仙侣,隐退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