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偏殿内,烛台上插着十几根儿臂粗细的白蜡烛,正一并汪汪燃烧,照的屋子里明亮无比。
水英坐在严清歌对面,脸上全是泪痕。
除了如意外,并没有旁人来伺候,不管是以前日夜不动声色盯防着严清歌的碧苓也好,还是今日从太**里跟来桃兮也好,都没有出现。
“清歌,你……你不怪我么?”水英抽抽噎噎的压低声音说道。
“为什么要怪你,其实上次是我不好,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全怪在你头上!要是换了我是你,说不得也要那么做。”
“不,你不会和我一样做的。”水英泪如雨下:“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能做的,我做不到!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今日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
严清歌在心里深深的叹口气,没办法反驳水英的话。
是的,水英和忠王府做出的那些事。她做不出来。她没法放任父母做出那种事,也没法在明知他们计划的情况下,还乖乖的听他们的意思嫁给太子。
水家虽然名为忠王府,但早就没那么忠了。自几年前卫家落败的时候,忠王府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先是将大儿子作为联姻的筹码,迎娶了军权在握的凌柱国府嫡女凌霄。又将二儿子和女儿送到西南之地避祸。
战事爆发,京城沦陷后,他们非但没有勤王,还动用手中在西南之地的经营,假造了西地不稳,夷民起义的假象,并游说皇帝答应让水穆前去镇压。
同时,他们又将独生爱女献给太子为妃。
这样一来,不管是北蛮人胜利攻下大周,还是大周打退了北蛮兵,他们都能落下好处。
大周落败,他们全家便可退至西南,甚至能自封为王。
北蛮落败,他们就隐瞒下曾经在西南动过的手脚,从当了太子侧妃的女儿处入手,继续博取荣华富贵。
可惜,令忠王爷和忠王妃没想到的是,出卖了他们这万全计划的,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水穆。
他们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环,那就是水穆和凌霄间的感情是真的,水穆不愿意铤而走险,让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永远在刀口下生活,宁肯将忠王和忠王妃的算计揭破。
这些事情,都是水英吐露给严清歌的。
水家做出这种事情,当然已经失去皇家信任。水穆虽然大义灭亲,但在孝道上终究有亏,这忠王府的牌匾,只怕不久后就要被摘下来。
至于她这个太子侧妃,在宫里面的地位,当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别说元芊芊敢对她动辄打骂,太子也将她当做一个工具一般,除了发泄和利用,从不正眼看她。
听水英说完这一切,严清歌只有替她叹息。
“水太妃一直叫我来见你,说只要我和你关系处的好,搭上炎王府这条线,说不定皇上不会轻易动忠王府。可是我怎么能害你。”水英的泪水不停掉落:“但若是我不来一次,将事情都说清楚,你会越陷越深。你知道么?今日跟你回来那个储秀宫的姑姑,一直都在太子书房里伺候,是太子的心腹,她的名字,被太子唤作如意。”
严清歌一阵愕然:“她叫如意?可是她伺候我的时候,叫做桃兮呀。”
“是呀。我今日听你喊她桃兮,就晓得不对。如意是你丫鬟的名字,太子偏要将那桃兮改作如意,是何意思?你要小心,这宫里,处处都是陷阱。”水英一阵叹息。
严清歌喃喃道:“怪不得刚才我喊如意来伺候,桃兮的脚伸了出来,然后又缩回去呢。”
“你往后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别叫人利用了。我嫁进宫,只要安分守己,外面的事儿波及不到我身上。水太妃老了,看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以为这么做是对娘家好,可是她却不想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家还做下那等错事,越是挣扎,越死得快。不如恭顺些,兴许还能漏下一两条性命。我大哥供出父母,皇上一定会给他留一二体面,在我看来,已经够了。”水英道。
严清歌没想到水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水英的经历也是够苦的。
她抚慰的摸了摸水英的手:“你别想太多,你以后只管来这里找我说话。如你所讲,你嫁进宫里,就和家里没什么相干了。至于带累不带累炎王府的事情,你只放宽心,咱们是早就结识的好姐妹,皇上圣明,定不会因为咱们俩女子来往,便将忠王府和炎王府看成一体。”
水英摇摇头:“我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水太妃说,柔福长公主常来宫里看你,叫我捡着柔福长公主来的时候再来你这儿,好巴结她。我索性一次也不来,断了她的心。”
“若不是桃兮,只怕你还不肯来见我呢。”严清歌揽着水英肩膀,道:“你别担心撞见她,她只每月逢一、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五这几日来看我,且都是上午来,下午走。你旁的时候到我这儿,都是没事儿的。”
“这我倒也知道,可是一想到见你,我心里就煎熬。上回太子叫我问你话,我那时就心虚的紧,总觉得对不起你,日夜煎熬。”
“怕什么,他若再叫你问我话,你只管直说,能说的我告诉你,不能说的,咱们姐妹两个编个回应就是了。”
严清歌的俏皮话一出,水英忍不住破涕为笑:“你还是这么个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有成算的性子,我算是服了你啦。见了你这一面,我竟是有底多了。在宫里面我半个朋友都没有,往后我可要常来打搅你。”
一场会面,不但让水英好好的发泄一通,严清歌心里亦是熨帖多了。之前因为宁敏芝可能算计过她的事儿,让她存了个心结,觉得女子是不是嫁人后都会变。现在经了水英,她才明白,会变的只是一小部分人,起码水英就没变,两人之前只是误会而已。
正在水英哭哭笑笑,和严清歌说话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霞纷姑姑的猛然放高的说话声:“碧苓姑娘,你把这热水交给我,我喊如意姑娘出来给两位主子添水。”
如意一听,就知道霞纷是在提醒她们,碧苓想借着倒水的名义往屋里钻。
霞纷姑姑是水太妃身边的老人了,立志服侍水太妃一辈子,虽然没有没嫁人,可是三十岁起就梳起了妇人头,一直被尊称为姑姑,有十几年了。就算碧苓是皇后的人,霞纷也有资格堵她一堵。
水太妃怕严清歌和水英说话,被旁人听去,特意叫霞纷过来镇场子,果然起到了作用。
严清歌和水英说话的声音放的极低,想来就是站在门口的霞纷也没听去多少。就算她听去了,告诉水太妃,水太妃又能拿严清歌和水英如何。
如意出去提了热水进来,给严清歌和水英续上杯,放下水壶后,如意略担忧道:“大小姐,我方才看见桃兮姐姐,她也在门口不远处呢。”
严清歌和水英对视一眼,水英叹道:“你这里也不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严清歌夹在皇后和太子中间,两面难做人。也不知炎修羽何时回来,能让她出宫去。
送走水英,桃兮和碧苓齐齐进来,两双眼睛落在屋里,四处探看,似乎不看出个端倪不罢休。
严清歌落落大方,任由她们看着,碧苓拿着抹布擦起桌面,对正收拾茶具的如意温柔笑道:“我们送水侧妃走时,见她眼皮肿肿的。如意你没学过宫规,可能不知道忌讳,咱们宫女可是不能随意掉金豆子的。”
如意抬眼对碧苓露出一笑:“我不哭的,碧苓姐姐。”
桃兮则暗暗的盯着碧苓,插言道:“是啊,我看如意爱笑。”她对如意道:“时候不早,我给小姐通通头发,你们两个一个去铺床,一个去打热水,可好?”
碧苓没想到桃兮一来就发号施令,就跟严清歌身边大宫女似的,心下不服,道:“桃兮姐姐,你去打水吧。如意伺候严小姐这么久,自然她梳头最合适。至于铺床,我给小姐值夜,当然是我来铺床了。”
这两个宫女才见面就斗上了,严清歌可不爱看她们吵嘴,目光斜斜一横,碧苓和桃兮顿时都住嘴了。
这两人谁也不服气谁,趁严清歌看不见,暗地里小动作不少,闹腾来闹腾去,好在没出岔子,服侍严清歌睡了。
因为她们两个之间的争斗,晚上值夜的活,竟落到了如意的身上。
以前碧萦还在的时候,总是碧苓和碧萦轮流值夜,如意可从没有轮到过。
看着如意往脚踏上铺棉被,严清歌心疼道:“如意,你上来睡吧。”
那脚踏又窄又短,就算如意身形玲珑,也睡不下,只能蜷手缩脚,晚上稍一挪动,就得掉下面去。
如意摇头道:“我能陪着大小姐,已经很好了。”才说着,外面窗户纸上便露出个人影,碧苓的声音传过来:“如意妹妹,你要是睡不惯脚踏,我替你就好。”
她影子刚才窗户纸上闪现,旁边又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桃兮的声音传来:“碧苓妹妹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我们快回去睡吧,如意妹妹伺候严小姐那么小,不用你担心。”说完桃兮的影子伸手一扯,严清歌和如意就看得窗户纸上两个人影一晃全没了。
严清歌和如意一阵无语,这两个人,今晚上只怕要蹲在严清歌墙根底下一晚上听动静才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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