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城城破,已经有四个月了,这四个月,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
不但太子、皇帝和数位皇子都转移到玉湖城内,很多大臣和其有幸逃出来的全家,也都对玉湖城蜂拥而至。眼下的玉湖城,可谓是大周实际上的首府。
逃到岛上后,严清歌也有机会进入玉湖城这个一时的避难胜地,可是却被她自己拒绝了。
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面对舅舅乐毅和舅妈顾氏,甚至是炎修羽的哥哥和嫂嫂。
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活着纵然是好事儿,可是独活的滋味,却真的不怎么好。
收回思绪,严清歌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的大营处。
以大周皇族之色杏黄为底调的旗帜高高飘扬,上书一个极大的墨色字迹:候。
在看到那字迹时,严清歌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她对满脸喜色朝前行的周教头道:“难道是静王?”
周教头思虑一下,面色立刻变了,止住步履,他和严清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不敢置信。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严清歌对当初京城城破之事了解渐多。
不少人纷纷传说,引北蛮兵入城的,就是静王和二皇子。
城破后,听闻二皇子还曾在京城自立为新皇,不久后传来皇帝和太子还活着的消息,二皇子灰溜溜的“退位”了。
以上这些,都是传闻,也不知道真假,但根据之前严清歌知道的情况来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还真是二皇子和静王一党能做出来的。
周教头停步,显然也是受了那些传言的影响。
严清歌轻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等等。”
他们索性退的更远,绕道行至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下面的情形。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太阳偏西,只见那营地里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大周士兵衣服的兵丁,身形相貌,俨然都是大周人,不见任何异常。
严清歌也忍不住松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毕竟大周又不是静王一家姓候的,说不定这个候是某个和静王府没关系的候姓将军。
就在此时,扎在队伍最中央的一只高高帐篷被掀开来,帐篷里走出了一名穿着打扮和旁人明显不同的人——这显然是个女子,隔得老远,也能看到她的钗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这人的身姿步态,那么的熟悉,即使看不清楚她的脸和衣裳,严清歌也认了出来,这是严淑玉。
严清歌的手一下子便攥紧了。
前些日子她刚遇到炎修羽的时候,太子也军中,他身边陪伴的只有十几名禁卫军和朱六宝,没有带任何一名女人,甚至包括他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
严清歌问过炎修羽,炎修羽对此也并不清楚,严清歌还以为那些人都已经湮灭在了战火里,想不到竟在此处遇到了。
严淑玉自大帐里走出后,她身后跟着出来了一名男子。
这男子的身材不矮,身形相貌严清歌陌生的很,他站在严淑玉身后,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男子将手搭在严淑玉的肩膀,轻轻的帮她将头发拢了拢,两只手顺势而上,捧住了严淑玉的脸蛋。
而他们身侧来来往往的兵丁们,对他们之间的亲昵行为竟熟视无睹,好像根本没看到一样。
严清歌吃惊极了。
那男子显然不是太子,而他们两人间的动作,明显已经亲密过头了,是情人间才能够做出来的。
严淑玉已经嫁到了太子府里,身为有夫之妇,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事情,还不知避着人,难道就不怕太子知道么。
她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终于想明白了——严淑玉根本不怕人看见,是因为,太子不会知道!这些人,是她这边的人,不是太子那边的人。
真相露水而出,这只打着候字大旗的队伍,就是静王府的军队。
周教头看出严清歌脸色不对,他悄声问道:“严小姐,这只队伍可有什么问题?”
“这支散兵,是静王的队伍。是敌非友。我们走。”严清歌冷静的看了一眼军帐支起的地方。
撤出去一段距离后,周教头不解问道:“严小姐为何知道那是静王的队伍?”
严清歌道:“方才从营帐中出来的女子,是我家庶妹,她去年重阳入宫,嫁于太子做侍妾。”
这一句话,严清歌说的非常隐晦,但是已经将所有问题都说明白了。
周教头方才也看到了那一对男女的亲昵互动,他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严清歌那话是什么意思,差点脱口而出,问那男子严清歌是不是也认得,转而才恍然。
太子跟着炎修羽的炎军有半个多月时间,周教头见过太子的次数不少,自然辨得出那男子不是太子。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
退回安全之地,在原地等候的士兵们全围了过来,听候周教头接下来怎么吩咐。
周教头却是看着严清歌,清清喉咙,询问道:“严小姐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他们此次出来,是为了探听情报,若是有可能遇上友军,也可相约用一些在湖中猎到的水鸭子、大鱼等制成的干肉,换一些盐、米类补给。
但摸清楚这只军队是静王的以后,事情就变的棘手起来。
静王为何率队到此,恐怕不安好心,虽说那只队伍看起不大,也不是戒备森严、随时作战的精兵,可是,静王的反叛之心,路人皆知。大周的多半个朝廷都挪到了玉湖城里,若是静王图谋不轨,可就危险了。
他们,到底要不要去玉湖城通报呢?
周教头实在是很难定夺。他只是个没什么理想抱负的教头,不想送死,可是面对家国大义时,热血又管不住的蠢蠢欲动。倒是严清歌看事情非常清楚,颇有几分炎修羽那种杀伐果断的作风。
“我们先不要回去,就在此地等等。”严清歌总觉得这只静王的队伍出现的非常突兀诡异。而那个和严淑玉在一起的男子是谁,亦令她心有耿耿。
他们不过五十人,在这苍茫的草原上和起伏的小山间隐藏起自己,非常的容易。何况,他们来时带了不少干粮,不用举火,就能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第三日下午,严清歌正呆呆的坐在长草里,身上披着细草编成的伪装斗篷,头戴青草握成的帽子,看向静王营地时,忽的,周教头窜到了严清歌身边,道:“严小姐,那边来了一只大周军。”
严清歌急忙起身,和周教头去看。
只见远处,一行大周军队车马俱全,打着顾字大旗,朝这边来了。
顾姓也是大周分支极广的贵族,严清歌的舅妈顾氏便出自其中。顾氏族人做将军的不止一两个,也不知道带队的是谁。
那支队伍拉的不短,而且带了很多车子,共有千把人左右,瞧情形,是整个军队都在迁移,且目标明确,正是朝着静王大营去的。
这三天时间,严清歌每天黄昏都会看到严淑玉和那名陌生男子亲昵的同出同入,却不见静王身影。她渐渐的观察出,似乎那名男子,就是这处静王大营的主事人。
那男子看起来对严淑玉极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但越是如此,也让严清歌越是看不起严淑玉。
“严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周教头一看果然有情况,精神一震,对严清歌更加信服了。
“我们等等再说。据我们这几日查看,静王大营不过六七百人,来的人却有一千多人。若他们和静王是一丘之貉,我们出去便是羊入虎口。若他们是受了静王大营的人蒙蔽,静王大营人不如他们多,想来吃不了亏。”严清歌分析道。
“好,就听严小姐的。”周教头说道。
静王大营的人应该知道这只顾军来到的消息,不多时,就派出去了兵丁去引路。将近黄昏时分,顾军的兵丁全部到达了静王大营,只见他们挖灶扎帐,井然有序,看着竟像是要在这里常驻了。
到了夜里,一直都很安静的静王大营,头一次热闹起来,只见他们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几十人围坐在篝火前,传递着酒坛和酒碗,火上还靠着一头非常大的动物,看样子正是青州草原上很常见的野牛。
周教头坐在严清歌身旁,跟她一起探查情况,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抽动着鼻子道:“干他娘,这野牛咱们也试着打过,根本打不过!这静王大营的人倒是有本事!连野牛都猎得到。”
他们已经过了好几天吃干粮喝凉水的日子了,肚子里寡淡的厉害,别说周教头,就连严清歌都有些馋了。
下面的那场宴会,一直举行到半夜,下面的人才酒饱饭足散了。
严清歌和周教头他们监视了这些人一整天,见没什么情况,便睡了,只留下几个值夜的人还醒着。
在山林中睡觉,是睡不死的,严清歌迷迷糊糊的,听到似乎有动静,立刻坐起身,刚好看到不远处的周教头也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夜色很黑,加上今日天上有云,将星星遮挡的严严实实,通常这时候,伸手不见五指。但今日,却能看清楚黑暗里人的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山下传来了不一样的骚动,严清歌和周教头不约而同的朝下看过去,只见一片红色的光芒从静王营地冒出,隐约还传来清脆的兵器相交和喧闹声。
一名值夜的士兵悄无声息到了周教头和严清歌身旁,严肃道:“周教头,严小姐,山后又来了一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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