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措地在无边的焦虑中等待了许久,尹沙终是在那此起彼伏的各种地动山摇般的声响中遥遥听得了一声不甚清晰的暴喝。
是那个她极其熟悉的声音……
加摩他果然还是无恙的!
内心不由自主被巨大欣喜充斥,却是没过数秒,尹沙又忍不住有些纠结起来。
活着是没错,可那并不代表安全。
时间已然过去了许久,可他跟塞尔都还没出来,看不到,却能能听到,表面上,她似乎能通过听觉了解更多情况,实际上,根本就是煎熬!
侧旁,塞朵的脸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大抵也是出于对塞尔的担忧,使得整张脸都有些发白,那只拉扯着她的手也是微微有些颤抖。
两厢的忧心一下产生了共鸣,尹沙下意识地探了手,却是在抚上了塞朵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时触得满手冰凉,心下顿时有些吃惊。
同样都是担心,但比起她的,塞朵的更像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稍稍一刻,尹沙便明了了。
塞朵确实跟她不同。
从幼年时期失去父母,再到前两年失去族群失去丈夫,然后又连续失了两子,现在虽回了原族群,可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仅剩的血缘关系,一个在未知的祈盼中,一个,还安危未卜,这样的格局,要说不绝望,根本不可能!
纵然穿越,她也还是比塞朵幸运多了。
像塞朵那样的苦痛,或许,她永远都无法感受,也无法安慰。
思虑到达尽头,尹沙也逐渐冷静了下,也恰恰就是这一瞬,那石洞内壁再一次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应撞而出的石块裂解滚落砸地声无数。
尹沙条件反射抬了头去,却是瞧见,一段时间之前,她于加摩塞尔还未进入时所瞧见的那处像是洞顶与地面相接的地段,一团如阻碍物,又像极了拐角处的黑影几乎消失了一半。
但此刻的光度比起此前要暗了许多,再加上距离的关系,以及莫名其妙散发出来的些许雾气,她还是看不清全部,反而是那紧抓着她手臂的塞朵突然格外惊喜地叫出了声来:“尹沙,是他们……是塞尔跟加摩……他们出来了……”
出来……了么?
应声瞪大了眼,心下虽也是极致高兴,但尹沙更有些急迫地想要看清那两人是否安好,可偏偏,天色跟火枝子的光度都不够,她的视力也不如塞朵,努力了好几次之后,她仍是看得不清,直到,她想起了另一根被塞朵插在了石洞洞口外泥地上的火枝子。
然而,再等到她急慌慌将那火枝子取好了转身时,那两个看不清的身影已是速度极快地从那石洞甬道的暗处奔了出来。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尹沙却是在两人的身影完全出现在石洞口的暗淡光色下时,再一次揪紧了心。
血腥味相当浓重。
他们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
尤其是塞尔,虽是由加摩扶着,可他几乎都已经站不稳了,那一身暗沉血色,自右侧肩头一处极深的血洞处,绵密流下,胸腹部更是有数道撕裂般的血痕,蜿蜒交错布满全身,入眼极具怖色。
此下,他早已满头大汗,虽未曾吭声,可那一张毫无血色的煞白脸庞却是证实了那伤有多重。
惊愕间,塞朵则是慌不迭地丢了那燃着的火枝子,扑过去时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哽咽了起来:“塞尔,你……你怎会伤成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伤得没那么重!”咬牙挥开了塞朵的手,塞尔似有些厌烦了塞朵的紧张,“只是在……被闷得喘不过气的时候遭遇了那两只畜生的攻击罢了!”
“那处水下,有两头水生巨兽。”将已是被疼痛桎梏得说话都有些费力,且精神状态也极差的塞尔扶至石洞口处坐下,另一侧的男人音色沉郁,“这个石洞的这一处入口应当是向下延伸的,在过了那处拐角后的右侧岔口,那一处的甬道很是低矮,一部分被水淹没,一部分与顶部石块稍稍有些许间隙,那两头水生巨兽就是在那一处的水中。”
“你们都看到了巨兽吗?”条件反射问出了心中疑虑,尹沙却是在第一时间瞧见,那体格高大强壮的男人身上也是有不少血痕,当下也是急了,“你也受伤了!”
“我还好,他比较严重。”拦下了她的手反握,加摩将眼神重新投向已是坐靠在石洞洞口的洞壁上,半阖了眼呼吸急促的塞尔,“那里面确实很闷,闷得近乎让人喘不了气,在遭遇那两头水生巨兽攻击前,他倒是说了,今天要比昨日里好些,也不知是不是有些许微风的缘故。”
听闻了这样一句话,尹沙下意识抬了头,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的伤势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加摩,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呢。
比之塞尔的煞白,他也没见好,同是泛了白。
这……应当是缺氧以及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导致的吧?
是了,这样一个连呼吸都不能正常进行的环境里,凭空要忍受恶心眩晕感之外,还要再去应对那不知何时就会冒头的恶兽,能活着逃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尹沙。”就在她感叹之余,男人握着她的大掌微微用了些力,迫使她回了神,“火枝子是在临近那深水处时,水生的巨兽发动攻击时才灭的。”
“那水生巨兽体型到底有多大啊?”忙着捂按塞尔伤口,泪眼迷蒙的塞朵禁不住侧抬了头来,“你们两个在火枝子灭前就看见了,也还是斗不过它们吗?”
“近水,我们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它们的体型也确实很大,光就一头,便抵过我们所有人。”低低地应了声,加摩面色凝重,“当时火枝子的光度很微弱了,它们又是突然发动的攻击,我只隐约瞧见,那水生巨兽似乎是一早便半浮在水面上的。”
“一早浮在水面上的话,竟然可以完全不被看出来?”塞朵惊讶,“那你们经过的时候……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吗?”
“有注意到,但我未曾往可能是巨兽的这方面想。”蹙了眉,加摩颇有些介怀,“是我不够仔细,明知那水下有可怕的巨兽,却还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你懂什么!”低吼出声,塞尔面色有所恢复,却是不满塞朵的问题一般,面色阴郁,话语冷酷,“那巨兽的脑袋上长了一根粗壮的藤蔓,那东西长了叶子还能开除花朵,看起来就跟草木一样,谁会知道,活物身上还能长出那样的东西,再被那石洞闷得看东西都模糊,若是换成你,我猜你连走都走不出来!”
骤然说出那一番气愤话语来,自是唬得那按压伤口的塞朵没再敢接了话茬,但因着本就伤重,塞尔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胸腹起伏间,那肩上与胸腹间的血口又溢出了不少的血色来。
一时,塞朵又急红了眼。
她身侧的男人则是低了头,沉声道:“都伤成这样了,话还是那么多,想比瓦希人先死吗?”
没了先前的针锋相对,加摩的话语虽仍是带了些讥讽,却是没了寡薄态度,因此,那半坐着的塞尔也是没再吭声,只冷着脸侧开了头去。
这一刻,尹沙已然知晓,这两男人之间的敌对仇怨,在这一场水生巨兽的攻击下,消弭了不少。
只塞尔前一刻的话语,她免不得心惊。
那水生巨兽的脑袋上,竟然会长着藤蔓一样的植物,非但有叶子,还能开出花朵,这到底是什么物种?
既动又植吗?
从古至今,她还从没在哪本书上或者是什么资料上见过这样的存在呢!
莫非……是某种新型的共生关系?
可潜意识里,她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纵然现世里也有不少的“共生”关系,但那大多是相互倚仗,就像犀牛与某种鸟,仅限于互助而已,且它们也尽皆都是一类活物,而非动植跨度。
百思不解之下,因着质疑之心,尹沙再一次向身边站着的男人求证:“加摩,你也见到了那水生巨兽脑袋上的藤蔓了吗?”
“我看见了,跟塞尔说的一样,不是幻觉。”点了头,男人肯定了塞尔的说法,“一开始,我便看到那两根粗壮而巨大的藤蔓就长在水中,但那时候实在是太闷,我有些不好受,这一处又是我未曾踏足过的地方,我也没往深处想,谁知……”
话语微停,男人转了头,再一次朝着那重新归于平静的黑黢黢石洞内里的甬道看过去:“这石洞里几乎什么草木类的活物都没有,又怎会有无端的藤蔓之类生长在水里,那下面,可都是石块……还是我大意了。”
“那……那两头水生巨兽发动攻击的时候,你可曾看到它到底长什么样?”若是能说出些来,她也能好好地思量,哪到底是两个什么鬼东西,要能有迹可循,那就会好很多。
“只看了个大概,火枝子熄灭得太快了。”男人叹了声,“个头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体型……倒是有些像我们曾经在蚌壳里吃过的东西,像鱼,但它似乎没有尾巴,只有两条粗壮如腿一般的扁平后足,很短,似乎无法支撑它们上岸,而光凭借冲劲,它们硕大的身躯也是跃动距离有限,所以,当我们绕过了那个岔口时,它们便消停了。”
真的很怪。
听闻了这个描述……她也无从记忆,或者是印象。
没有头绪。
“那……塞尔……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于她沉思中,那久而未语的塞朵最终还是没能憋住心中疑问,“不是……还没有入水吗?”
就这一刹,原本有些冷的气氛,一下子被塞朵给祸害了,而那被询问之人,也是自好不容易平复的愤怒中,额头再次青筋暴起……但终究,他也只是微微侧目看了她一言,未发一言。
自行脑补了某个画面,尹沙却是秒懂。
大抵,塞尔还是存了傲娇一面,即便是与加摩同行,在某种危险时刻,他还是拉不下脸去像加摩求救,亦或是合力而为吧?
不过,有过这一次的倒霉经历,也算是好事。
至少这两人都会明白,若在针对瓦希人时,还是各自为主不管不顾,那么到头来,他们将要多付出许多本可以避免的代价!
只是,塞尔这一身伤的话,想要再回那处果树下,两小时的路程,怕是万分艰难了。
这一片林地里,原就是危险众多,他们也是刻意为了避开那些树貒与巨兽,乃至早一些抵达瓦希人所在聚居地,才考虑的这一处捷径,要真是重回了那一处,塞尔这满身伤,上不去那水滴状的巨树还是其次,怕只怕浓郁的血腥味只会引来更多的兽类。
而且,他们那些人的数量,早就超过了那一处树洞所能承受的范围,依照昨日里他们暴雨搜寻的结果,也就只有那一处巨树是良选了。
除此之外,这天色还是阴惨惨,倘若再飘点雨,那就更销魂了。
一堆子破事,都是跟塞尔过不去啊。
作孽多了吗?
好像是有些无语。
垂了脑袋又将那有气无力坐靠在石壁上生闷气的男人打量了一番,尹沙觉着,她似乎又对他改观了些许。
然而,她对他的改观确实没什么卵用,就这么短短的一会,那石洞外的雨则是如她所想,飘然而至,成功地将那倒霉蛋的退路又砍断了一条。
“今夜,便是留在这一处石洞夜宿吧!”身侧,加摩也是发现了石洞外飘起了雨丝,当下便也做出了决定,“你这身伤,若再跟暴雨较个劲,瓦希那边也就不用去了。”
听了前半句,塞尔本想反驳,但及至后半句时,他却也是反驳不了,像是在权衡了利弊确如男人所说后,他也难得地选择了顺从。
到这一会,反而是他身侧的塞朵有些愕然了:“夜宿在这里的话,你们难道不怕里面……”
“我说了,它们上不来,否则,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塞尔。”阻断了塞朵的质疑,加摩神色无波,“这处石洞口并不近水,若这石洞一夜之间要全数沉下去,也不可能,如果你要换之别处夜宿,怕是还不如这里讨巧!”
强势的话语,顷刻让塞朵没了再要辩驳的底气:“那就听你的……”
“塞朵,你先回去那片果树林地,让他们都过来。”片刻后,男人再度发话,“顺便,过来的时候准备好一整夜所需的食物。”
“也……也好。”点了头,塞朵便起了身,“那尹沙,你帮我照顾一下塞……”
“塞尔我来照顾。”再一次打断塞朵的话语,男人眸色中已现冷色,“你只需要带话再回来就可以,当然,如果你觉得塞尔需要什么东西,你也可以去弄。”
似是被男人眼眸中的冷色吓了一跳,塞朵打了个激灵,倒也没再敢多计较什么,只依着要求,急急忙忙出了石洞,沿着初始来的路线又倒了回去。
至此,她身侧的男人便也蹲下了身去,仔仔细细将塞尔身上的伤又查看了一遍,末了,突然冷笑一声:“死不了的伤。”
瞬间被激怒,塞尔顿时气急:“多管闲事!”
“要不是还有事问你,我还真不想管你。”不客气回击,男人低语,“怎么出来的?”
“什么……怎么出来的?”话锋陡转,塞尔似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那一次石洞里,你后来是如何出来的?”重复提问,男人耐心隐有不足,“不可能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吧?”
“你倒是聪明。”回以冷笑,塞尔也反应了过来,“不过这种事情,你还是更应该去问你们自己人吧?”
“自己人?”微微笑了笑,男人眼底已是一片冰霜,“我不就是在问自己人吗,怎么,如今都合作了,你却还觉得自己跟我不是一道,还打算要隐瞒算计我吗?”
这特么……是把塞尔给绕进去了?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时至此下,尹沙忽然明白,塞朵,是加摩特意支开的。
而那所提及的石洞,大概就是当初塞尔被加摩捏伤脚踝那一夜。
她倒是一直未曾在意,只以为塞尔是依着自己的本事逃出来的,未曾深入地想过,若是加摩已将他交给众多族人,那么无论如何,处于被动状态,光靠他自己,压根都是没办法逃离的。
可现在却是……
回想加摩那极致简单的问话,她隐隐觉得,事情不会简单。
以她的行李箱晨间出现的情况来看,八成是加摩将塞尔交给了那半夜里于河对岸爬出来的,她连长相都没看清楚的那个人了。
一路之行,他虽有不少质疑,却是除了沙土河岸边那次谈及玛塔,他从未在众人乃至她面前说过对其他人质疑的事。
眼下,忽然对塞尔发问,那也应当是他一早便有的猜测,不曾想,倒是应了他的想法了。
可对于塞尔莫名就被绕进某种坑里的事,她也还是很期待这个回答的。
毕竟,如若他口中所谓的第三方第四方算计了他跟加摩属于事实,那么,这阴谋的罪魁祸首,很可能还处在加摩所在的族群。
相对于塞尔,加摩所在之处,远是要复杂得多,因为他跟卷毛,都是外来者。
未知及难预料的事太多,她已是厌烦腻味得不行,谁知,这其中竟然还有更多算计。
“加摩,你自己身处的情况,你理应清楚,而非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