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层又褪却了些许后,雨丝全面停止,阴霾数天的天色再一次放晴。
但整个的温度与天色,距离前一段时间的高温燥热,仍还有些差距。
再度起程。
这一次,男人接了她原本一直自个带着的帆布挎包。
大抵是因为此下她那挎包已经全数塞满,鼓鼓囊囊看着有些重的缘故,起先她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可他坚持,她也就没再推辞。
而她下意识想去拉了他的手与他一起走时,他却是将她推到了卷毛的身边。
尔后,他还是与此前一样,独自去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尹沙没忽略他眼中的某些神色。
或许他还是在担心会出现意外情况吧。
他应该是不愿意让她涉险的。
纵然已是过了之前那片瘴甲聚集的可怕地带,但他们依旧还没完全走出这一片林木灌丛,而那新生的太阳,也完全不够势头,这样的情况,与瘴甲根本没什么大的影响,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极其不利。
其中也包括他们上这处丘梁前,某一处的瘴甲聚集地未能燃烧起来的不利因素。
她都能分析出的问题,想必那男人也定然是明白的。
因此,她顺了他的意思,随着那卷毛夹在了几人中间。
风仍是从身后往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吹的,隐隐中,尹沙再一次闻见了一股子存在记忆中的古怪异香。
若不是陡然又闻见,她几乎快忘记这个味的事情了。
还是扑鼻香气中,带着满满的变质如臭鸡蛋味道,与前几日她所闻见的如出一辙,只这一刻,那整个的味道似是淡了些许,弄不清到底是那味在两三日的水汽中快散了,还是他们距离那味道的根源地远了,总之,闻见的频率与浓度都低了不少。
尹沙倒是想问下那男人的。
然而,那男人此刻正背对着她前行,她不知道他有没有闻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有打算,当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朝着身侧的卷毛扫了眼。
后者却正好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迅速皱了眉,呸了口。
看来,不光是她,卷毛也是闻见了这股子夹杂些臭的怪香。
“你傻,你是不是也闻到了?”大概是瞅见了她瞥过来的眼神,卷毛立即凑了过来,声音不大,近距离下,却是听得格外清楚,“很香,又很臭。”
“前几天就闻到了,在那处石洞的时候。”点了头,尹沙也是有些纳闷,“这几天下雨倒是没有再闻见,没想到天晴了又出现了,但是味道淡了不少,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
“我是闻见过很多次这个味道,可还是不太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挠了挠头,卷毛尴尬讪笑,“不过,这个味道跟鹁蛋有些像,它们坏掉的时候就是这个味道,但是它们不可能有机会经常坏掉。”
闻见过很多次的话……难道说,并非这一次的偶然,而是总能闻见?
至于鹁鸟的蛋,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经常坏掉的。
本身,成鸟就不可能对自个的蛋弃之不顾,而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只怕连动物的腐尸都有东西来吃,更何况是一颗蛋呢?
再说来,他们这一路来可根本就未曾见过任何腐尸破蛋之类的东西的!
而且,蛋的臭味有可能传那么远吗?
原本,她也只是稍稍地吐槽一下,籍此来否定那是鹁鸟蛋的猜测,未想,这一个不经意间的吐槽,彻底粉碎了她的某些揣测。
——就算鹁鸟蛋偶有变质的,以它那样的大小,充其量在破裂的地点留下些难闻的味道,根本不可能散发得这么远,也不可能一直持续这么久,尤其是经由了两天不大不小的雨水冲刷后。
之前,她还质疑过,那是香味中是夹杂着某些来自其他的不好味道,可数次的情况里,每一次,那一种异香都是与那股子变质如臭鸡蛋味的味道一起出现,那么,这两者必定是同一种物质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鹁鸟蛋若是变质,便只具备那股子臭味。
这样的情况,算是一目了然了。
此下,便只剩下对那味道的揣测了。
大范围的异香她反正是无从下手,但卷毛与她共同描述出的里边的味道,都是类似蛋臭,这在她所了解的东西当中,当属低浓度的硫化氢具备这样的味道。
当然,即便是揣测到这种程度,尹沙也还是不敢百分百确认。
因为硫化氢实在是危险的化学物质。
这种东西非但易燃易爆,还有相当的毒性。
浓度极低大概只占据封存环境中的个位数百分比就有可能引发爆炸,而它本身的毒性更是不可估量,只稍丁点便能让人中毒,轻者刺激气管黏膜嗅觉麻痹,重则短时间内死亡,亦或是瞬间猝死。
这一会,她倒是希望自己的揣测是错的。
但短时间内,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判定这种情况,总归,该留意的还是得留意些,不然,后续到底会有怎样的情况,都是未知数。
而此下,她最心烦的是这一处低洼的林木灌丛。
除开这又怪得又难闻的气味,就连那瘴甲也是稀奇古怪,形如蛇类已是够吓人,偏偏还自带腐蚀性类似王水的强酸液体,这也包括它们身上沾染到的部分物质。
那还是原煤与磷之类的化合物的混合体。
此外,连着那容身的丘梁也是满满的异常情况。
好不容易从地壳运动的解释中搞明白了丘梁坍塌,乃至两侧植物怪异生长的原因,她却是没能透彻某一侧的植被死亡原因。
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古怪了!
如果再给她选一次,她可能怎么都不会随了这男人来这一处。
她已然知道他是为了他们族群中一个叫“玛塔”的人,可他们能不能活着抵达或者走出去,都是个问号。
并非出自不信任。
他的野外生存能力她自然知晓,也予以肯定,关键是这一处涉及到的东西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发展,身出现代有所了解的她尚且还在迷糊中,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就这一刹,尹沙骤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劝说他原路返回的念头。
可她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他,也未必愿意放弃那个叫“玛塔”的人。
毕竟,如果不是至关重要,他也没必要会冒这样的险吧?
这就好比导致她穿越的空难。
对她的搜寻怕是早就终止了。
除了血缘至亲的家人,亦或是感情深入骨子里的亲密关系之人,恐怕没人会愿意花这样的代价,坚持下去。
这个男人,对于“玛塔”,怕是也亦如是。
跑题般的思绪与念头,顷刻间让她的压力减小了许多,也让她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度小了些许,同样,在这男人选择花费如此代价穿行这片险地的决定上,她也相当具有共鸣感地选择了支持与理解。
唯一让尹沙有些蛋疼的是,她的内心里对于她理性的想法,似乎相当排斥。
她仍然有些确定不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她能明白的是,她心下对于他口中的“玛塔”有一丝不情愿。
尹沙彻底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住了。
她自觉自个算不得多好,但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从小到大,她倒是没嫉妒过谁,偶有羡慕,却也并不会在暗地里有不好的想法,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心生不甘,但对这个“玛塔”的态度,她只觉自个心中的理性已是逐渐不能平衡感性了!
莫非,她对那男人的在意,根本不是被那男人给强行撩拨起来的,反而是她自己一早就生了情愫,只是一直没发觉,直到习惯才发现已是深刻无比了?
左不过才半个月而已啊!
不可置信……
心下纠结,尹沙连着脚下步子都忘了再迈开。
骤然停下,走在后方的一人靠得极近,步子又大,一时未反应得及,便是撞了上来。
尹沙被撞了个趔趄。
卷毛一把拉了过来,将她扶稳后,担心的话脱口而出:“你傻,你怎么了?”
条件反射的话语,没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外加身后某个人的非刻意冲撞,非但是其他人,就连着一直在最前方带路的男人也止步回了头来。
就这一眼,尹沙在余光中瞧见了男人微蹙的眉头,一并,也瞧见了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深邃眸子中的疑惑。
他定然是不知她在想什么的。
反正她又不会说。
所以,在一脸无辜地瞥了眼男人后,她重又低了头去,默不作声地迈了脚步继续走。
她是想表现得正常些的。
但……她好像还是未能掩去某些幽怨之色……以至于,在低头的一瞬,她再一次瞥见了那一双黑眸中一闪即逝的幽沉。
倒是一边的卷毛有些愣怔了。
数秒后才醒过神似地追了上来,临到她身边时,他又凑了来,一本正经地在她耳边咬了一句:“我觉得,加摩可能会知道那香味跟臭味是怎么回事!”
关注点再度被拉回来,瞅了瞅卷毛那装出来的正经样,尹沙默默道:“你要去问他吗?”
她的话还未问完,那卷毛便立即瞠大了双眼,一边走着,一边不忘低了头来瞪她,好一会,才十分不满地嘟囔了句:“我看着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吗?”
言语中,颇为傲娇。
尹沙无语。
当然,若不是这二货一直瞪着她的话,她笃定会告诉他,他这不是像,是分明就是,然而这会子,她已经不想再把时间花在这些无用功的事情上了。
在还没走出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诸事需要小心不说,那硫化氢的古怪臭味也是让她心焦,此外,她还有不少来自生理方面的压力。
这东西可不是刮擦之类的小伤痕,简单就能解决过去。
她现在还不知道那种瘴甲是否嗜血,即便运气好走出去到了别处,她也不确定自个身上的这股子需要四五天才能消停的味道会不会引来不必要麻烦。
总之,破烂事一堆。
没再多理会身侧的卷毛,尹沙也收回了有些杂乱的心神,一心跟着前行的男人,安静前行。
这一走,一直走到了日落西山。
整个下午阳光其实并不强,午时与黄昏时分的天色差距也并不大,只除了太阳所在位置。
尹沙觉得,他们应该是向西走的。
因为午时原本处在中空的淡白圆盘,此刻已处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而这午后的一路,男人走得并不快。
大约是存了心思为她的身体状况而考虑,也有可能是因着距离出这片低洼之地的林木灌丛的路途不远的缘故。
最终,在看遍了一路各种奇怪的景象后,他们抵达了边缘处。
那是与他们两天前刚刚进这处林地时差不离的状况。
都是一般无二的坡路,只是,进来时下坡,出去时上坡,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出去的坡路角度上要小了许多。
看样子,就算是出了这片洼地,那坡上的地势,也还是较之他们原本所在的石洞那处,低矮了许多。
但也不要紧。
私心里,尹沙觉着,只要是不再出现那种可怕的火红色瘴甲便是足矣了。
比起常规的兽类,有这男人在,总是容易应付的,更何况,他们现在人多也有一定的优势。
但这一个想法不过片刻,下一秒,尹沙便发现,她还是太天真了!
——从那角度十分小的坡道上去,另一侧,则是一个很大的坑。
或许,那还不能被称为坑,叫做“凹地”亦或是“洼塘”则更为合适,因为那就像是一处干涸后的河床,最可怕的是,那其中,一大团火红色格外醒目。
尹沙直看得心惊肉跳。
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前一秒才说不想再看见瘴甲,后一秒,便是来了一大堆,这样一大团聚集在一起,少说也得有几百条吧?
若不是那颜色相对纯粹,只怕她连密集综合症都要犯了。
好在,这一堆瘴甲所在之处距离他们在横纵两个坐标上都有相当的距离,而它们的此下的注意力也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尹沙这才得空将那类似河床的凹地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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