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由于昼夜温差太大,而这处林子生长密度较高,平日鲜少人兽来往,本就处于阳光很难直射到的地处,地面上堆积的烂叶子更是很大程度阻碍了水汽蒸腾,以致于,这一会的状况与前一晚刚刚抵达这一处时的情形十分不同。
若不是前一天抵达,又是呆了一晚上,于天亮前又查看了一番天色,只怕,她也不能准确判定出这里的雾气到底是出自何因。
但也无妨,这些水汽,若是处在暴阳天气里,怕是一会就消散了,担心倒也是没有必要。
只是,这才刚刚一醒,便又是闻到了一阵前一日便出现的古怪异香,而香味终了,也依旧还是那种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尹沙下意识地瞅了眼身侧。
男人还是坐在她所在的枯树根系边。
他似是睡眠极浅,比她睡得少,也比她醒得早,她这一眼瞧过去时,他也恰恰朝她看了眼,四目相对,他的面色倒是未出她的所料,依旧淡然如昔。
但尹沙猜测着,他也应当闻到了这古怪的香味。
只是他并没有说,也没有表露出来,像是性子与习惯使然,又像是并不觉得惊讶一般。
尔后,他便轻轻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她脚下。
是那双他跟卷毛辛苦了大半夜折腾出来的丑丑的草鞋。
晾了大半夜,这一双草鞋早已经干透,触手之中,连那取自水生植物作为黏合剂的胶状物,此下也是根本摸不出来丝毫来,算得是意外惊喜了。
唯一一个说不清是好是坏的点便是,那草叶要比半夜时她刚试穿的时候要软和了许多。
若是上脚穿的话,这样的软和度,自然是相当合适的,但若是非正常的柔软度范围的话,便只能是这些编制草鞋的草茎草叶都焉了去,如此,只怕这草鞋的结实度堪忧,撑不了多久。
将那形状有些丑的草鞋又摩挲了一遍,尹沙又寻了身边的几片干叶子将脚底擦了擦,这才伸手拿了身边细枝丫上挂着的早已晾干的袜子,小心翼翼地穿好后,套上了那双草鞋。
鞋还是有些大了,然比对最初那只的大小,倒也勉强可行了,可那鞋上仍然还存在着一个大问题——那鞋是直接套脚穿的,类似现代的瓢鞋,尺寸偏差及形状怪异,外加作为后跟的草叶过于疏松缘故,真要走起来,掉跟可能性十分大。
并且,如果遇上什么危险情况,光这鞋现在的状况,恐怕也压根跑不起来,到时候指不定还是得脱下来光着脚丫子跑。
诸多问题,尹沙却并不打算提出来。
因为,那男人唯一见过的一双正规鞋子,大抵就是她那双丢了只鞋跟的中跟皮靴了。
她可没指望他能照着那双鞋做出个精准的仿版来,毕竟,那是现代的产物,见没见过先另当别论,光就是那许多的工序便足以让人头疼了,更别提还要有特定的工具与机器才能成功打板制作了。
以他们现在的条件,这男人能利用缝制以外的想法来制作,就已经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即便那草叶可能存在问题,她也能理解。
姑且就当是天阴空气潮湿,温度又上升而导致的吧!
比不得这些个土生土长的远古人光着脚板也能行走敏捷,能免除只凭一双袜子折腾,她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改进的事,眼瞅着即将触发,而她也看不出那草鞋会再行走过程中还会出现什么情况,也只能容后。
天气问题,他们在早晨的停留并没有多久。
走之前,那男人将前一天准备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扔进了那水草茂密,极尽暗沉的水域中。
食物的残渣,以及打磨出的蚌壳,包括那用来打磨骨梳的石块,无一幸免。
纵使心中异常奇怪,但尹沙也没开口询问。
对于这男人,她总觉得,他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说不清缘由。
就哪怕丢掉那打磨好的蚌壳是一大损失,可她也心存着侥幸,认定那卷毛既能将蚌壳从睡下打捞出来一次,便也能将它打捞出来第二次。
而这个想法,也被她强加在了那男人的头上。
当然,或许,他只是觉得,与损失比起来,被发现行踪更为可怕,可这还是影响不到她胡思乱想。
在这期间,她倒也没忘求了那卷毛在那些碎裂的蚌壳碎片被扔回去前给她舀了些水来洗漱。
那是个极其好相与的男人,在弄清她要水是为了洗漱后,他很快便又从林子里折腾出了一些植物来,然后告知她,那是用来漱口的。
与那如皂液一般去污的肥胖叶子不同,卷毛这次给她带回来的是一种新的植物叶片,长得与现代银杏叶子有些相似,都是扇形叶片,但色泽却是绿得发青,每篇都是薄薄,如纸片一般。
她有所质疑时,那卷毛却是示意她将那东西放进嘴巴里嚼。
出于好奇,又因着没有带自个的旅行装洗漱用品,尹沙最终还是妥协了。
让她意外的是,那银杏一般的叶子,入口后便是满满的清凉薄荷味道,与她刚刚到这归地方时,饥不择食所吃的那种树叶的味道颇为相像,但这两者外形相差实在太大,不然,光是以她对之前那种树叶的心理阴影,她根本都不愿意再靠近它半步。
所幸,卷毛的推荐相当不错,她免去了单凭清水漱口不干净的烦恼。
洗脸则是要简单得多,前一夜那男人带回来的那种胖叶子还留有许多,就着那些叶子,尹沙很快便将自个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
数日的素面朝天,又是数日面对那暴烈阳光的晴天,她脸部的皮肤状态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但这目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好在,偶有天阴,她也才敢将脸洗得透彻。
一并,她也尝试了把那男人给她打磨的骨梳。
比对那草鞋,尹沙觉得,这把骨梳应该是效果最好的,非但是样式,就连那骨梳的材质,包括整个梳头发的效果,她都是相当满意的。
若有可能,她倒是还想再来一把这样的骨梳,可回想起来,它的工序虽然不那么复杂,却也是磨人耐性的,而且,它还需要入水的人以自身为饵才能获取。
思及此,尹沙一时也没了要再弄一把的打算了,停顿了片刻,便顺手将它揣进了自个的帆布包。
照样还是由那男人带路。
这一次,透过他们前一夜休息夜宿的地方,从那水域边往着那男人前行的方向看,他们大抵是要离了这一处可怕水域了,只是,新一轮的目的地似乎还是不太好。
因为,那是往着林地腹地去的。
尽管,那一处的林子看起来比他们此刻所在之处的要稀疏了许多,可那地势却是凹下去的,远比这一处靠近水域的区域要低洼得多。
再远的地方,她就看不到了。
因为整个方向并非一条直线,相反,则是一道弧线。
其次,天阴湿气重,蒙蒙雾气下她也根本看不清楚更多的林地状况。
所以直到最后,她也只剩下默默跟随这一条路了。
这一次的行走,比之此前在那处河滩过来,路面条件要好上许多,厚厚堆积的烂叶子倒是减轻了她脚底的不少痛楚。
而在这其中,她也逐渐地发现了她那双草鞋的诸多问题了。
一如她最初揣摩出的几个问题,于那草鞋身上算是一应俱全都出现了,除此之外,便是那鞋底了,尽管比较软和,可每一次提脚,那鞋的鞋底弯折度都是不够的,以至于,基本每走一步,她都在掉跟。
事实上,倘若不是那男人走得慢,她可能一早就掉队了,亦或是,直接走飞了那草鞋也未可知。
就这一会,尹沙觉得,一旦那男人停下来休息,她就得问那卷毛讨借半夜里他新得来的鱼骨针,但即便有现成的工具,她也还是有些纠结,因为,她找不到可以用作线的东西。
不过,她也并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比如简易些的,将那鞋的后脚跟穿入新的草茎,捆绑起几道来。
这倒是很可取的。
然而比较出乎意外的是,那男人却压根没作停顿。
一行连她八个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将近一早上的时间,直到那天空中慢慢地飘下许多水滴来。
下雨了。
没有在那片水洼前天阴得厉害,也不如那会子的惊雷与暴雨声,这一场雨只是淅淅沥沥地,除了落在地上有些许纷扰之音外,便再无吵杂,似乎是打算下得安安静静。
也不知是处在半途中,雨下得比那男人意料的快了些许,还是那男人呢也从未走过这一处地势低洼的林子,总之,从点点滴滴再到啪啦帕啦,雨势逐渐增强时,她也没瞧见一处可避雨的地方。
没有石洞,更没有树屋。
她目力所及之处,整个都是一片浓郁的褐黄与绿。
男人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一行人在渐大的雨中反复看了好几圈,终是选了一处巨树所在。
那是比这一处一般性的林木都大一些的存在,但相比她曾见过的那些参天古树,这棵树被称之“巨树”也实在有些勉强。
不过,那树天生的长三角形卷边的叶子却真的挡去了不少雨水,比之毫无遮挡的时候,简直好了许多倍。
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尹沙还是有些受不住那枝叶中时不时落下的毛毛雨,便夺了那卷毛一直拿着的雨伞,自顾地撑了开。
她的雨伞,因着卷毛猎奇心里,这些人倒是在前一天的石洞口都是见识过的,但那似是仅限于惊奇,他们看似并未发现它还有其他的效用。
所以,当她再一次将伞撑开举过头顶时,那些人的面上便再度闪现了满满的惊讶之色来。
尹沙懒得解释。
防阳的时候他们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根本就没能看出来,可防雨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就连他们刚刚在雨中前行时,也有好几人拿手遮在了眼皮子上。
这可比防晒要好理解多了。
倒是那卷毛,与那众人一齐发了会呆后,便又乐滋滋地靠了过来,弓着腰,伸了脑袋到她的伞下,似是想感受一下那伞的功能与效果。
笑点被戳中,她便也遂了他的意。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忍不住砸吧着嘴巴感叹起来,尹沙才赫然想起,她似是将那男人给忘了。
再等到她略略抬高了伞柄,从那伞的油布下偷偷看过去时,她才发现,那男人正兀自出着神,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与卷毛的动静。
原本,她还打算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伞往他那边移上丁点儿呢,只是惊怕于会让那男人产生其他想法,她倒也没敢胡乱顺着自己的心,现在这么一来,于她倒是好做了。
想着,她便是不着痕迹地往男人身侧挪了半步,一并,也将手中半举着的伞往男人的头顶挪了些许。
然而就这一刻,那一直静默地眺望远处的男人却是忽然叹了声,开口时,那紧蹙着的眉头也是没有松开丝毫。
她还是听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话语。
此外,从他的神色与语气中,她根本都判定不出他是不是在跟她说。
尹沙只依稀从他紧蹙的眉头中读出了些许焦虑。
或许,是又有什么情况了?
正想着,那男人却是径直转了身去,迅速而急促地与那几个跟班一样的男人们嘀咕了起来。
这一次,尹沙隐约听得了好几个熟悉的发音,但可惜的是,这些她能听明白的发音,即使是相互组合起来,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无关紧要话语。
尹沙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秒,那几个屏声静气听着那男人说话的人,都散了开去,各自冒了雨开始折腾着挑拣起了身边地上的一些断枝子。
她身侧,卷毛依旧没动。
尹沙料想他应该是听明白了,但他并未像此前那般对这男人的话语全数遵从。
那男人也再次站回了她另一侧。
与前一刻不同的是,这一会,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语,眸色却有些复杂。
之后,他便又转回了头去,继续看那雨中的浓郁黄褐与各种绿。
顺着他的目光,尹沙的眼神也落到了那些颇为高大的林木灌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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