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对于鱼类,这男人确实是没什么兴致。
尹沙再次想到了那把拱形小圆梳子。
倘若,不是午时那一刻意外看到她的那把断裂的梳子,怕是,他也未必会有让卷毛做饵下水的决定。
所以,这一会,她也拿捏不准,他们是不喜欢吃鱼,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而眼下,卷毛手中提着的那条鱼,光是那体型就足够大的,比之烤肉之类的量,可能更实在一些,而且,虽然它长得有些古怪,但也确实与她记忆中现代的某种淡水鲈鱼颇为相似。
至于营养方面,水生动物本就普遍比陆行动物的肉营养丰富,且,鱼肉也富有高蛋白,而鲈鱼,则更是对伤口愈合有诸多好处,只是,鱼类的骨刺比较多,吃着费力,一不注意的话,很可能就会被鱼刺卡住。
这也是现代许多人不爱吃鱼的原因之一。
当然,她也有怀疑这男人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对鱼类没什么好感,但那终究也还只是她的设想而已。
火堆对面,那卷毛站了会,见男人根本没有兴致,便也失了得瑟的心,只弯腰伸臂,将那块搁在地上的石块给捡了起来,扭身往另一边的空地去了。
尹沙忍不住“哎”了声。
那男人适时转了头来看她,一时间,四目相对,那一双眸色深邃的眼睛让她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硬着头皮捱了会,尹沙实在是坐不住了,手忙脚乱爬起了身,赶紧往那卷毛蹲着的地方给逃了去。
这两天,每每面对这男人,她总是有些忐忑。
前一夜,或许还是有惊慌跟惊惧的成份,这一晚却是不然,除开他所做的事让她感动之外,对于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庆幸的是,此刻,他并未对她那刻意的逃避而做出些可怕反应,相反,他依旧是蹲坐在那火堆边上,一言不发地拨动着那些燃烧着的枝子。
尹沙松了口气。
卷毛选择的位置其实距离那男人正拨着的火堆并不远,而另一侧,距离那几个呼呼大睡的人身边的火堆也是不远,差不多是处于中间的坐标,所以,两下的光度互照,目力倒也不怎么受影响。
对于她的“投奔”,卷毛明显很乐意,尽管他还在那古怪大鱼的身上摸来按去,但他也没忘记抬了头来,冲她嘻嘻哈哈地笑了几声。
尹沙已经不止一次质疑这两兄弟的脾气了。
明明长得那么相像,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不知道为何,性子会差那么多,一个南,一个北,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与那男人十来天的亲密相处,却及不上与这卷毛一半时间的熟悉。
若说与卷毛在一起呆着很轻松,那么,与那男人一起闷上一小会,便是鸭梨山大。
就好比刚刚,她跟卷毛明明都听到了他饿肚子的声音了,然而,一眼询问过去,他却是一脸冷漠,毫不在意到可以敷衍了事……这会子再回头想想,她都依然觉得很惆怅。
幽幽叹了声,回了神,她正打算开口问那卷毛些关于鱼的事情,未料,就在砖头的一瞬,那二傻子忽然就对着那鱼的脑袋给砸了一石头。
尹沙目瞪口呆。
那鱼却是骤然感觉到疼痛,便难以控制地猛烈挣扎蹦跳了起来。
那一石头倒是没见血,也不知是那鱼的头骨太硬,还是卷毛那一下砸得有些偏了,反正,那条大鱼身上的水是溅了她一身。
无奈之余,尹沙只得退开些许,尽量避着些那胡乱折腾鱼的二傻子。
偏那卷毛对于自个折腾出来的破事缺乏自知,甩着那粗壮的臂膀,抓了那石块,对着鱼的脑袋又是一顿狂砸。
由蹲着到退开再到站起身,尹沙内心已濒临崩溃,下意识叫了声那卷毛的名字。
后者倒也是应声做出了回应,可那手上的功夫却是未停,他就这么一边砸着鱼头,一边抬着头眯着眼冲她“嗯”了一声,既没注意到她有些抓狂的窘境,也没留意到那鱼疯了般地挣扎,光是依着那身蛮力,做着些无法无天的事。
尹沙觉得,自个再次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困境。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在她所知悉的那部分鸟语当中,她着实想不出任何一句能让他停手的话。
她倒是想做些动作来示意他的,可就他现下的那劲头,她已觉阻止无望。
看着卷毛那丧心病狂的样子,尹沙只觉嘴角又抽了抽,为防再被波及,她下意识又退开了两步。
然而,还没等到她退开第二部,那一直安静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就迅速起了身,三两步便是走到了那仍然在疯狂屠鱼的二傻子身后,一伸手便捏了前者刚刚扬起的手腕。
蛮力之下,那二傻子瞬间“哎哟”了声,大抵是被捏得手腕生疼,半空之中,他便迫不得已松开了手中抓着的石块,尔后,他则是愤愤地抬了头,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自齿缝挤出了“加摩”两个音,嘟囔着喋喋不休起来。
尹沙没听明白,也听不清那货到底在叨逼些什么。
不过,对于那念经一般的喋喋不休,她隐约有种感觉,大约是这货对那男人下狠手相当不满,但是又怼不过他,心下火大又憋不住想要发泄,却又忌惮着男人,不敢把声音往高了说,以致,他也只敢在那嘟嘟囔囔。
好在,他手下的渗人动作总算是消停了。
至于那男人,自打以蛮力强制那卷毛丢了手中的石块后,他便又站直了身子,朝她瞥了眼后,伸手就拉了她一把。
这是个跟阻止那卷毛一样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
所以,直到他动手,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隔了几小步,措手不及下,最终,她直接摔进了他的怀抱中。
同一刻,她听得了一声闷哼。
似是,他也是始料未及。
但他的始料未及区别于她的措手不及,因为,在她摔进她怀中的一瞬,他便立刻稳住了身形,一收手,便干脆地回抱住了她的身子,反应极快。
尹沙却是懵了许久才回过神。
这一个拉扯下,她怕是又撞到了他胸膛上的伤口吧?
可她也没有办法,是他来拽她的,她根本就想不到他会这么干,比之前一夜的蛮横粗鲁,她一直觉得,这一个白天下来,及至此刻,他对她的态度都是相当温和的,却还是没有想到。
果然,他骨子里存着的暴烈,是天生的性子,就算是刻意隐忍,也未必能管住多久。
而今,再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即便是隔着一层布料,那种灼烫还是不依不饶地传递了过来,连带着,连她的脸都高温升腾。
瞬息惊醒,便是下意识的抗拒与推离。
此下,纵然他圈禁着她的手臂力度颇大,但他也并未再向前一宿那般执着不肯放手,反而是在她做出抗拒动作的一刹,他便卸了力去,任由着她推开了他。
在这期间,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过任何与她对着干的举动,同样,他也没跟她说任何一句话。
以至于,在离开他怀抱之后,她竟是生出了丝丝纳闷情绪来。
说来,他没再像此前那般,强制地抱着她,确实令她相当意外,但这于她来说,总归是好事吧?
毕竟,像最初一样,他对她冷淡,也是种变相尊重。
她本就是不愿意在这处生活的,只是苦于没法子离开而已,对于与这男人一起生活的事,她原本也就是排斥的,他这样顺了她的意,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自我安慰了一番,尹沙自觉,自个会平静下来,可现实的情况却有些糟糕。
那些个安慰的想法,于此刻想来,却是有种怪怪的矛盾感,并且,也不能再让她回到数日前的平静,反而是让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了种烦躁感。
莫不是……她……对这男人也有了些心思?
尹沙被自己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之下,她更是迅速地抬了头,朝着男人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反应,只可惜,再等她发现自个有些鲁莽跟突兀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男人却还是没有太多反应,只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也低了头来,面色平静,黑眸无波。
火堆的光度下,尹沙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微微上挑的眉头。
可惜,她揣摩不出他的想法与心思,尤其是在他表现得尤为淡漠的时候。
对视的时间仅仅片刻,男人很快便回转了身,重新回了那一处火堆边。
内心哀叹一声,尹沙隐隐有种挫败感。
像她这样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犯贱吗?
当这个男人跟她表现出明确的心思,几乎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她坚决拒绝;再当这个男人对她表现得淡漠疏离,哪怕就是抗拒也遂她的意时,她却又有些无所适从了……这是落差感,还是有病?
须臾功夫,尹沙成功将自己绕晕。
但这个晕头转向的思虑很快便被那卷毛打破了。
就着她站着的那一处,那卷毛便是蹲着挪了过来,拿手肘捅了捅她的腿。
这一下,尹沙差点被他那力大无穷的捅拨给捅进了那暗沉的河里。
幸而,她此下所站的地方离那水域还有两步的距离,她这才没滑下去。
也就是这一刹,她忽然又想到了那男人拉她的举动。
敢情是,她刚刚站得太靠水边了,所以他才拉了她一把?
借着眼角余光,斜睨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尹沙觉得心下又涌起了些许暖意。
也是,都是她自己胡乱揣测的。
不然,这男人又何必给她做什么梳子跟草鞋?
他对她的心思,好像未曾变化。
只是,大概是因为她一直不回应,平日里又一直拒绝他的亲昵,所以,他才会这样的吧?
这么想来,她心下又免不得滋生出了些许愧意,但这份愧意很快又被扰乱了,因为,那卷毛再次拿手肘捅拨了她几下,临了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
印象深刻的“尼玛”再度上线,前一刻生出感慨顷刻散尽,尹沙有些抓狂。
卷毛却是完全看不透她的脸色,只见了她回神,便示意她蹲下身子来。
看样子,他还是很有兴致去折腾那凄惨无比的大鱼,但又苦于那男人强行禁止了一次的缘故,他想动手,却又不敢,所以,拉着她给他打掩护做垫背。
这二傻子的心思向来好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脑子又一根筋,思想绝对肤浅,她根本都不需要死脑细胞,也因此,她于第一时间就搞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下想笑,她却也没有情绪表露于色,只伸了手,去他腰间的兽皮夹层中,将那把瑞士匕首给抽了出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面对她的动作,卷毛硬是愣了老半晌,待到醒神,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当即,他也飞快地伸了手,接了她手中的瑞士匕首,对着那仍在挣扎的鱼的鱼头就打算扎下去。
未免再次遭殃,尹沙也不敢让他胡来,见他一刀要扎下去,便飞快地阻止了他,示意他直接割了鱼头。
她的意思,自他见到她的那天开始,他便是很乐意顺从,这一下,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压根就没折腾多久,几个动作下来,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是照做了。
作为军用器具,瑞士匕首的锋利程度已是不用说,只是,比起短刀来,匕首还是更适合戳刺这一类的操作,因此,卷毛切割了好几下,才算是将那鱼头给割了下来。
尹沙并不清楚他折腾这条鱼到底要做什么,但她却是想要那鱼的身子。
因为,那蹲坐在火堆边的男人还饿着呢,即便他根本没有任何饥饿的表示,她也不愿意让他遭罪,毕竟,他整个夜里都在为她奔波折腾。
哪怕就是出自最寡薄的相互利用关系,她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吃饱了了事,总得有所偿还。
除此之外,她也许久未曾喝到汤汁一类的东西,一直吃烤肉的话,就算不觉得腻,对身体也不大好。
出于谨慎,她倒也没忘记向那卷毛做出几个询问的动作来。
一则,是那鱼有没有毒,这个很简单,只要给那卷毛看下她手中的拱形小圆梳子,再让他看一下自己腿上被那怪东西缠出来的细密血孔,他便是明了了。
答案很欢喜,那鱼没毒。
二则,便是他们为何不吃鱼了,这也同样简单,只需要对着那鱼做出吃的动作即可。
这个解释倒是有些惊人,那卷毛大抵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抓耳挠腮许久,一伸手,揪了那鱼身上的一片鱼鳞,做出了个极度嫌弃的表情来。
尹沙忍俊不禁。
她总算是搞清楚他们不吃鱼的根本原因了,原来是介怀鱼类身上的鳞片。
也怪不得他们没办法处理。
那鱼鳞本就是覆盖鱼类全身的,而他们使用的是骨刀,根据她先前看到的男人的那把断裂的骨刀,包括后面他曾给过她的那把兽齿骨刀,他们在打磨骨刀的尖锐程度上做得很好,但削薄程度并不是特别好,有厚度的话,处理起鱼鳞自然困难。
当然,那只是建立在他们知道用刮的方式去鳞的基础上,也不排除,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若是没想到的话,那便就只有两个结局了——要么直接带磷啃,要么一片一片拔。
剩下的第三则嘛,便是有没有可吃的植物了,非浆果之类,这也是动作上很好沟通的话题,所以,在她询问之后,那卷毛便是立即站起了身,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转身便朝着那几只睡得一塌糊涂的人所在的方向去了。
觉着他该是去寻些能食用的草叶,尹沙便也没阻止他,只心下想着,这些植物与鱼汤一起煮的话,能稍稍地去去腥,增点味,不然,一丝调味料都没有的情况下,只怕那鱼汤会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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