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让芙宁娜很痛苦。
她知道正确的一方究竟是谁。
枫丹是正义的国度,水之神是正义之神,从这个角度来说,罗摩是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确的。
祂可以做一个不需要民众肯定的神明,但不该有权力去肆意决定民众的命运。
成为神明是芙卡洛斯的选择,所以当然不需要民众去肯定。
而统治不是,统治需要得到民众的支持和认可。
罗摩觉得这其实不太讲道理,但目前提瓦特确实是遵守这一套逻辑的,只是天底下的聪明人很多,都知道这只是神明再给自己脖子上套绳索,是在自己束缚自己。
所以真的到了要和舍命讲道理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默契的服从,而不是真的按照当前的逻辑去和神明讲道理。
约束祂们的缰绳就掌握在祂们自己手里,真的觉得祂们讲道理,和祂们相处的时候就只讲道理,那就要倒血霉了。
之前很长的时间里,这都只是聪明人的猜测。
直到稻妻人敢为人先,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枷锁还真的就是假的。
神明可以和你讲道理,但祂不讲道理的时候,人是真的没办法。
枫丹人当然也能够看到这一点,按说他们更加不应该和罗摩这么一个直白宣称自己不讲道理的神明讲道理的。
但确实是有一些人,完全地就不畏惧生死,只想要讲述大家都认可的道理。
芙宁娜是个土生土长的枫丹人,她也许支持罗摩这个神,但绝对不支持罗摩当日的发言。
毋庸置疑,正确的就是这些敢于挑战神明的普通人。
“我现在,应该算是水之神的派系吧?”芙宁娜看向了罗摩。
罗摩翘着腿,神色轻松,看不出任何的紧迫感,“不然呢?”
祂的话语带着几分诧异,“你都坐在沫芒宫这么久了,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能力其实和这个位置不匹配么?”
“德不配位还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是因为你的背景够硬,如果伱不是水神一系的人,你肯定是没办法坐在沫芒宫的啊——你是才知道这件事情么?”
芙宁娜鼓起脸颊,“说的好像你的能力很出色一样!”
换做之前,她可能会说我又不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
但接触的政务多了,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身份所象征的权位。
即使芙宁娜仍旧是这么想的,她还是不觉得这些权力有多么重要,但她已经不敢这么说了——太矫情了。
就像罗摩说的一样,德不配位。
你觉得自己看不上这份权力,是被强行留下来的。
其实其他人也是这么看你的,他们的想法是你强行留在了这个位置上,而没有“被”留下的部分。
所以芙宁娜能和谁说自己的想法呢?
她去和别人说,我根本不想要留在沫芒宫,不想要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的。
大概别人只能够笑着安慰说这些东西确实繁琐无趣,然后内心里痛斥你这个来我面前炫耀的混账,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算了,偏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刺激我!
当场就要阳光沙滩了。
“我也不会啊,所以我就不处理的。”罗摩十分自信,“我都没做过这些事情,你凭什么说我做错了?”
“混蛋。”芙宁娜有气无力。
“好了,作为水之神一系的顶梁柱,你得站在你屁股做的地方考虑问题。”罗摩歪了歪头,“你不能总站在群体的公理和正义那边啊,因为我们也有我们的正义和公理。”
“你得向所有人证明,我们的正义才是正义,我们的道理才是道理。”
“可我现在就想要投奔敌人那边了。”芙宁娜气鼓鼓地说道。
“那也行。”罗摩想了想,“这件事情发展到了最后,无非是我作为水之神的名誉扫地,人们是不会对一个说话却没有意义的神明呈递信仰的。”
“这也就意味着,芙卡洛斯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有两个走向可以聊一聊。”
芙宁娜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明明是你当时的擅作主张引来的问题!”
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当然清楚罗摩所描述的两条路。
要么大家一拍两散,要么继续合作下去。
一拍两散的代价芙宁娜不清楚,但芙卡洛斯要罗摩这个异国人来当枫丹的神明,可想而知这桩合作背后的利益。
就这么一拍两散,即使是芙宁娜这个外人都觉得心痛。
而继续合作,那就要让罗摩的威名得到彰显,命令得到执行。
这部分就很简单了,杀人。
再不可能被推翻的前提下,再没有比杀人更快的手段了。
之所以是王道霸道并行,而不是把杀人立威的法令从头用到尾,就是因为国家不可能和自己的民众成为仇敌,它需要给自家人看自己的拳头,也得能够带着他们好好种田,所以必须是恩威并施。
但罗摩是有这个自信的。
不考虑芙卡洛斯和那维莱特,祂并不觉得暴行就会被推翻。
迭卡拉庇安会成为暴君的原因,不是祂的暴行被人们记录了,而是那些承受祂暴行的人刚好得到了天选之子巴巴托斯的帮助。
历史不会给出真相,它只会给出胜利者想要给出来的真相。
谁跳出来就斩谁,杀的人多了,枫丹人总会意识到赫勒尔固然是个恶神,但也是个必须要得到尊重对待的恶神。
祂不会施恩,但会杀人。
人们并不尊重祂,但畏惧祂。
“你说的很有道理。”罗摩托着下巴,语调慵懒,“我完全可以和当日的你一样,通知枫丹全境,在他们的安排下,在某个地方成为神明。”
“这个神明是不是太普通了·······”祂模仿着某个腔调,看上去像个不错的丑角,“祂真的是我们枫丹的新神吗·······诸如此类的话,我按照他们描述的,成为他们希望的那个神明,于是皆大欢喜。”
芙宁娜未必就没有露出马脚,但还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在水神的欧庇克莱歌剧院,那维莱特旁听的前提下,她说自己是水神而没有任何的异样,那她就是水神。
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利益关系其实是,芙宁娜本身影响不了任何枫丹人的利益。
是个枫丹人都知道,如果枫丹有神,祂只能是那维莱特而不是芙宁娜。
一个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利益,但本身关系硬的令人发指的女孩,她说她是水之神,大概是没有人想要去尝试揭露她不是水之神这件事情的。
除了仆人·······她应该是真的急了。
不光是枫丹的命运系于芙卡洛斯身上,神之心显然也被芙卡洛斯藏起来了,她必须得确认芙宁娜和芙卡洛斯的关系,才能够去安排自己剩下的所有步骤。
这倒也不是她一个人急了,连那维莱特最后都选择了加入对芙宁娜的胁迫行为之中,仆人会着急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这件事情芙宁娜做的,罗摩当然也做的。
祂比芙宁娜多了一份力量,如果效仿芙宁娜,恐怕枫丹的民众很快就会把祂捧为新神,完全不会记得上一任水神芙宁娜,更加不会和芙宁娜一样,还会有“禁止给家养宠物取名芙宁娜”的笑谈出现。
芙宁娜鼓起面颊,像是一只河豚。
她听不出来罗摩有任何反思的意思,反而话里话外的都是调侃的味道。
“如果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在逼迫那维莱特祂们做决定?”芙宁娜终于意识到了答案。
罗摩笑着摇了摇头,“差不多。”
“你说祂们是坐视枫丹水神的威严扫地,还是干脆地选择站出来帮我一把呢?”
祂是肯定不会出手的。
这件事情的麻烦之处在于,罗摩不能有哪怕一次介入枫丹内务的实际做法,哪怕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祂引动的也同样如此。
一次就不会只有一次,这和罗摩能不能会不会对枫丹造成威胁无关,契约如此,无论是祂还是契约另一方的芙卡洛斯、那维莱特,都不该允许祂用自己的做法来评断这件事情。
“你用自己一败涂地的后果来赌祂们会选择帮你解决这桩麻烦?”芙宁娜摇了摇头,“这未免太吃亏了。”
即使不和罗摩在同一立场,祂也还是觉得罗摩太赌了一些。
罗摩笑而不语,并没有回答,看上去在等待芙宁娜的答案。
这种事情祂怎么可能把收尾的可能全部交给那维莱特呢?
在眼下的枫丹,祂最可靠的盟友不是水神一系,也不是枫丹的某些贵族,而是愚人众。
有些手段防君子不防小人,而愚人众的手段就不一样了,他们君子小人都防,但对小人尤其特攻,因为他们太习惯这些手段了。
这种事情如果芙卡洛斯还有别的想法,宁愿看着水神的威严旁落也不出手,那就只能够用愚人众把这些人给抬走了。
罗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和愚人众做好了这部分的契约,就是为了避开在枫丹内干涉枫丹内务·······我在须弥做的准备,到了地点我也什么都没做,这就不能牵扯到我头上了。
这件事情的尝试本身没有成本,顺带能够看看芙卡洛斯祂们的诚意,罗摩是无所谓的。
如果这么做也会被追究责任,祂就只能够离开枫丹了,毕竟从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祂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的善意。
没有善意,那这件事情就是纯粹的坏事了,反而要及时抽身离去。
芙宁娜并不清楚罗摩其实不关心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罗摩收拾这个烂摊子。
外人看她肯定是带着水神一系的标签,她不帮现任水神,还能够选择站在谁的那一方呢?
思索片刻之后她看到了罗摩闲散的表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我,自己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啊!”
“因为我把问题交给你了啊。”罗摩理所当然,“所以应该着急的人是你不是我。”
祂理直气壮,差点把芙宁娜给气笑了。
有一瞬间她完全不明白罗摩究竟是在期待问题的解决还是完全就不想要解决问题,她不知道罗摩的手牌,就会觉得罗摩像个神经病。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她深吸一口气,但大脑还是有种缺氧的错觉,“你做的事情让一些人选择了舍弃性命来伸张正义。”
“他们要你认错,但神是不能错的。”
芙宁娜咬了咬牙,“这件事情最好也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开杀。”
罗摩鼓掌,“英雄所见略同。”
该不该感谢苦难,这件事情不太好说,但苦难确实是能够淬炼人。
这么多天的难以入眠,迅速就帮助她成长起来了——不是说决策有多么聪明,而是她已经能够坦然的承认,杀人是简单好用的想法。
而如果不出意外,在她的五百年生涯之中,她大概从未考虑过杀人。
欧庇克莱歌剧院未必没有审判过那些罪大恶极的凶徒,但枫丹人把审判变成了一出舞台剧,你感受不到律法的威严,只能够感觉到一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坏人得到审判,正义得到伸张,像是儿童故事一样,邪不胜正。
“但你被人限制了。”芙宁娜叹了一口气。
自己当时是没有力量,而如今的罗摩是有力量但不能用。
“但你没有被人限制。”罗摩笑眯眯地牵起了芙宁娜的手腕,“同时,也没有人知道我被人限制了。”
“这也就意味着,在枫丹人的视野之中,我就是完全的水之神。”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硬骨头,但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比如逐影庭的武装力量,我猜他们会选择服从我的命令。”
祂轻声说道,声音温和,却让芙宁娜的脊背冰凉。
“他们服从一个不能出手的神的命令,而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神明意志的代行者。”
芙宁娜没有挣脱,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想要让我来杀人?”
她能够分析问题了,但还没有考虑过解决问题。
“我没有哦。”罗摩松开了手,话语无辜,“我只是说民众将我当成神,而他们将你当成神明意志的代行者,仅此而已。”
“让你去杀人的建议,我可没有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