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水榭,唯一人负手而立。
黑发黑衣,随风而动。
天涯山静湖水平,芳鸟初歇,似雪拂尘,隔了俗世喧嚣。
满目尽是刺眼的白,万物缟素,犹如凭吊。
齐木拨开树丛,步伐不由得慢了些。
这地方常年只有一个色,远远望去着实单调,齐木鲜少路过,多次想进去一观,却被阵法挡在外。料想着纯白的景,若非一身艳红,进去了也如璞玉瑕疵,多出的污垢极为不和谐。
而今看到渊落凭栏望,仅仅一个背景,突然脑子里有道荒诞的念头挥之不去。
美景帮衬,也得看人。
“这里景色真不错,”齐木礼貌地站在兰亭之外,数久,魔尊没有半分动静。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
“尊上您站着别动,就这样再多一会,够我画张山水风鸟图了。亭中一人背影萧瑟,突显此地万籁俱寂。”
渊落缓缓转过身:“你还会作画?”
嗓音如常,不似冰冷,有些疏懒。
齐木满不在乎:“那是自然!此地广袤无垠,入目白如覆雪,就只有您与众不同。”
顿了下,又加了句:“若是您不在此处,那更是简单,全白。一笔都不用画。到时候您只需要盖个章印,必能卖出天价!”
“换言之,你不会。”
废话,我若是会画,早干了!连章都不需要。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岂能错过。
齐木眯着眼,顺口道:“自然不敢在尊上面前献丑,您画来看看?”
说完,片刻死寂。苍茫天底下,顿觉有些突兀。
“好。”
齐木眸光一顿。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意料。
但见渊落面色如玉,面具下半张脸精致完美,收敛了气势,身姿修长挺拔压迫感十足。唇色很淡,说话时漆黑的眸子静看着。。
没有丝毫的凌厉。
直至白光闪过,一道空白卷轴平铺于石桌之上。
渊落手持画笔,肆意挥洒。笔尖金光带过道道弧线,凌乱而别具道韵,如云雾奔腾,氤氲如幕,竟看不真切。
齐木暗自惊叹,有些期待。
他修为低微竟然连旁观都感到无比吃力。奇特之景层出不穷,突显于画作之上,有如实物,时而消散时而聚集。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必是好画!
很可能直破仙灵级,竟能亲眼见证此大杀器成型!不枉此行。
众所周知。
修为之深,其随作之画都能成为杀戮之气,或是防御极强,或是攻击力惊人,随画中之物而定。此话果然没错。
据传至尊之作,一株草能毁山林!
奔腾之气缓缓旋转滚动,逐渐趋于圆满之际。
渊落呼吸一顿,漆黑色眸子泛着幽幽黑芒,气势陡然一变,天地灵气随之而动,力量竟然随之而出,逐渐变得凛冽!
风起云涌,如雪满天翻滚而至。
齐木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有些站不稳,一眼望去顿觉惊悚。
不对!出问题了。
狂风大作,画卷不稳簌簌之音愈加凌乱,渊落猛地一挥而过,波澜大作聚势之气整个乱了——毁了。
最后一步,毁了。
搁笔。
云雾之下万户河山栩栩如生,若隐若现。陡然,轰的一声,画卷四分五裂!
渊落挥手,巨大卷轴腾空而上临空碎成纸屑,如漫天白雪落下,及地的刹那,化作仙光消散如烟。
尊上是故意的。
齐木一时震惊无法回神,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并不是仙灵圣器最后一刹那被毁,愿望落空的失意愤慨。亦没有因尊上临时起意又突然变卦,而不满。
有些复杂。
第一次得见渊落失态,如此明显。若初见时入魔姿态不算。
无嗔无怒无喜无悲,万事不挂心生死若烟云,从来至高无上的旷世之尊,原来也会有无法平静的时候。
他站在湖边亭中,死寂毫无人烟的天底下,一个人独立如此之久,究竟在做什么?
渊落抬眸:“不应景,算了。”
纸张似由灵气聚集而成,撕碎后,消散入空中,所画半片衣角在眼前一闪即逝。
齐木一呆,指着自己道:“是画的我么?”
“不是。”
齐木毫不留恋,撇开眼:“那毁了也挺好。”
渊落轻叹:“你倒是半点不收敛,不怕本尊动怒。”
画为活着之人而作,死者已矣,执念不必拘于画作,恐其困于此,念无消。
“怕。”
“本尊倒是没看出来。”
齐木赞叹:“尊上果然好眼力。”
定目望去,已恢复以往模样,静如止水,深不可测。
仿佛刚才毁画的恼意只是错觉。
风轻云淡,渊落一如既往难以捉摸。
齐木扯来扯去,均不见丝毫恼态,甚至胡言乱语也会冷着明讽几句,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似乎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若不是此地白得苍凉心理作怪,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齐木时不时瞥着渊落,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想没错。
艾玛尊上,您能不能别这么别扭!如此明显还需贫僧多言,满天满地都白得耀眼夺目,这里头能让您惦记,一身白的人,还能有谁?
浅显易懂的道理何须深究,若即若离这法确实不错,可您究竟多久没去禁地,这是太过思念,于是来此地借景念人以消磨时间?
不然还真以为是祭奠死者,吓一跳。
这该是多么深沉的爱,我都被感动了。
齐木双眸似火,看到魔尊带了些莫名的意味。
“尊上,您和仙尘怎么样了?”
渊落侧着身子,看不清表情。但,明显眉头皱了下。
“他还有对您时不时动怒么?”
渊落道:“没有。”
确实没有。不止如此,比这还要恐怖数倍。
隔了一月再去的时候,仙尘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哪还有什么火气。之后说什么做什么,绝不忤逆,半句怨言都没有。
然,看来这只是表象。
这人无论在他面前端得如何乖巧,也免不了骨子里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他恨不得将整个大陆付诸一炬,整个人已经完全扭曲。
没有什么,是疯了的他,做不出来的,
“看来并非毫无用处,”齐木严肃道:“尊上,这只是第一步,还有后续。看来第一步很合适。”
“哦?”渊落看着他,并未对其大言不惭有何反感,半晌道:“仙尘很痛苦。”
齐木一惊。深呼吸。
现在越苦,代表了以后会越甜。苦尽甘来的那天,你们会感谢我的。仙尊,我对您不住!请让俺再对您不住两下。
“尊上,那……我说,您还要听么?”
“但说无妨,”渊落抚上他的后颈,摩挲:“本尊听你的便是。”
齐木抖了下,摸着有点痒,可渊落似乎习惯性喜欢这么碰。
身后是围栏,不能动弹。
“第二步,嫉妒心。越是嫉妒,执念更深,越是放不下。”
渊落轻轻地摸着齐木的后脑,眸光闪烁一闪即逝。
“本尊断不会如此。”
“自然不是您,”齐木无奈,叫他也想象不来尊上嫉妒会是什么样,只能荼毒仙尘了。
齐木正色:“您把倾慕于您的人带给仙尘看过么,有当着他的面被示爱么,更刺激人的还有许多,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佛陀也无法自持,更何况喜欢您的人。他会幡然悔悟您的好,不准您被其他人抢走。”
推动感情发展必不可少的情节,百试不爽。有意无意,和故意,似乎也差不多。
渊落默:“不错。”
不会是幡然悔悟。这简直形同毁天灭地,会让他痛苦到近乎崩溃。
如此便好。
“嫉妒最为简单,只需小小刺激一番推波助澜,只需找另一个能进入禁地之人,得甘愿为您付出,啊……这人说的怎么这么像……”齐木面色古怪,没说下去。
“你在自荐?”
齐木哑口无言。
“什么……”
渊落轻笑,似乎是见齐木反应很不错,勾过手,竟然就那么在他额上轻吻了下。
“有本尊在,无须害怕。此番逾越本尊不怪你。”
不,我真没害怕!齐木抖了下,尊上您能不能别玩暧昧,亲额头什么的,毛骨悚然。
比起仙尘,齐木真心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只要渊落和仙尘在一起,他就能脱身。对齐木而言,快意战场,修为至上,这样的日子,才真潇洒!
被吻的刹那,齐木差点跳起来,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的确没人比他更合适,难怪渊落会这般认为。
不就是逢场作戏吗!都演了这么多年,不差这最后一场,再这么围着尊上打转,暧昧不断,还怎么安心修炼。
“这可是您说的,”齐木有些犹豫:“到时候您得配合我,千万别露出破绽。”
为了您的终生幸福和大陆安微,我真是殚精竭虑!尊上,我连脸皮都不要了,原则最后丢这么一次!只要你们在一起。以后你俩的事,打死不参合!太伤神。
渊落似乎有些新奇:“本尊该怎么做?”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继续至高无上目中无人,浑身气息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种闲人免近叫人望而却步的气场下,我还锲而不舍地对您心生爱慕,若是仙尘看到,必然会有危机感!当然,和你二人相比我太过低微不够看,若要仙尘真实地感觉到我有威胁,您需要配合一下,就是……不能太抵触。略微惊诧,但又要稍稍有些不情愿。”
这段话说完,渊落愣了下,转瞬恢复如常。
嗓音几分古怪,情绪不大明显。
“这番话,你是如何学来的?”
齐木道:“……想的。”
渊落道:“这是何意?”
没听明白?齐木抓狂。
这不是很浅显么,最为准确的追人方案!您只需高贵冷艳和以往一样面露不耐,我得演个对您爱慕不已的炮灰小配,为了刺激仙尘,得当着他的面,对您出手。
有个人帮忙,省事。这比他当年不得不对尊上死缠烂打,还得适度刷好感值,不能偏低不能偏高,要来得简单多了。
齐木自己代入角色,稍稍想象便能做到。但关键是尊上,比起清楚知道在仙尘面前作假,还不如本色出演。让渊落装模作样?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想到这里,当下一急。
齐木抬臂攀上渊落的脖子,屏住呼吸,闭眼,吻上他的唇!
渊落浑身一僵。
异样柔软的触感,稍稍僵硬的人,明显抵触却没有把他推开。齐木一喜,心想就是这样。
他伸出舌尖轻舔了下,手臂收紧,呼吸急促,从唇齿间探了进去,很是仔细,吮吸,轻咬……
浑身热血翻滚,齐木差点把持不住,回神自己在做什么,陡然脑袋一冷。
舌尖并未深入迅速移出,接着掩饰似的就着唇狠狠亲了口,啵地一声。
侧过头,结束。
渊落皱着眉,对突然袭击显得有些不情愿。抬手搭在齐木的胳膊上,从自己脖子上拿来,眸光晦暗。
齐木眼睛越来越亮,嗓音清冽:“尊上,您一点就透,太崇拜您了,刚刚那般很对,恰到好处!仙尘看到,必然会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爱卿!朕弃疗嫁你。的手榴弹,抱住么么哒
晚安咩
感谢冒泡的亲们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