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里,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所以,祝观察算是被我们拿下了,万事俱备矣。”
李慕之说着,端着杯子喝了口茶,脸上一片笃定。
他对面端坐的是一个样貌清矍、双目深邃的老者,听他说完,老者淡淡一笑,道:“祝观察图谋不小,胃口也大得很呐。”
李慕之道:“他有这个实力,自然想要的更多。”
“祝观察也好,辽人也罢,始终是与虎谋皮。”
“无妨,迈过了一道槛,李家将要脱胎换骨。”
老者又道:“兵马司那边你要注意些,张超此人,不太老实。”
“我知道。”李慕之点头应道。
“老夫的辞呈已经递上去了,过几日便要走了。”
“哦?”李慕之略带些诧异问道。
老者拍了拍膝盖,叹道:“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
“江县丞,你还是信不过我?”
江垣摆了摆手,道:“这些事,若让我与你父亲来处理,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年纪轻轻,行事已经算是滴水不漏了,文水县这一摊子托付给你,老夫也可安心离去。”
两个静默了一会,李慕之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忽然缓缓说道:“怜艳……怀孕了。”
说完,他抬头直视着江垣的眼睛。
江垣嚅嚅嘴,似有些呆住,过了一会,还是问道:“是你的孩子?”
李慕之点点头。
下一刻,江垣拿起手中的茶杯,猛然泼了李茂之一脸茶水。
他人老体瘦,此时手上的动作却颇为干净利落。
茶叶挂在李慕之眉头上,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有些狼狈。
李慕之苦笑了一下,也不去擦脸上的水。
“混账东西!这种时候,你们……”
“江大人。”李慕之道:“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出来吗?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见江垣不答,他又沉声接着说道:“大哥他配得上怜艳吗?到今天,你还不愿意承认我才是更优秀的那个吗?”
江垣冷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当初我将女儿嫁入李家之时,就没有考虑过你吗?”
李慕之带着诧异的神色,猛然抬头,嘲笑道:“你如果考虑过我,怎么可能选大哥那个蠢货?”
“我告诉你,李茂之虽然蠢,但至少本分。而你,太过自负,迟早会毁了自己。”
“呵,我自负?我一个庶子,有什么自负的资格?”
“别装了,”江垣道,“你在乎的根本不是艳儿,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做的所有一切,只不过是想向旁人证明你比别人强。因此,你才去扛这些事。也因此,你才派人去杀林启……”
李慕之打断道:“我与你说过了,林启掌握了我们的铁矿秘密,必须杀掉。”
“你行事向来周密,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些草率,为什么?因为你见不得别人比你厉害。但恰恰因为你的自负,才未能成功杀掉他,反而打草惊蛇、留下祸端。”
“那不过是他运气好而已。”李慕之冷然道:“再过几天,我捏死他容易得像捏死一只蚂蚁。”
江垣不语,闭上眼睛,似在养神。
两人都不是意气用事之辈,不再谈江怜艳,彼此便各自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慕之叹道:“你若要走,带走上怜艳与蕴儿吧。”
江垣依旧闭着眼,叹道:“你说万事俱备,却还要我带走她们?你心里还是没底啊。”
“小心无大错。”
“也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放手去做吧。”江垣说罢,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李慕之看着他的身影,默然独坐。
良久之后,从门外缓缓走进一个女子,体态窈窕,朱唇玉面,却是翦秋。
“公子。”
翦秋轻声唤了一句,抬头见李慕之一脸的茶水,便拿出帕子上前要给他擦。
李慕之摆摆手,问道:“事情如何了?”
翦秋跪坐下来,低头说道:“祝大人要将您二哥带在身边。”
“嗯。”李慕之点点头,又问道:“另一件事呢?”
“那林启……不好接近。”
李慕之轻笑了一下,道:“你真的尽力了?”
翦秋道:“他今日,一直在盯着另一个女子看,似乎对她更感兴趣。”
“谁?”
“是……是公子您的妹妹,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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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府。
“父亲,事到如今,我为何还要见那林启?”李茂之急吼吼地问了一句。
李平松皱眉道:“你还不明白?如今一边是辽人,一边是观察使,我们夹在中间,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叫你来,是让你给我看明白了,你三弟是如何行事的……”
“我……”
李茂之正要说话,已有下人小跑过来,恭声道:“老爷,客人到了。”
一小会之后,林启带着颜怀与胡芦走到前厅。
李茂之只好心中冷哼一句:“赖皮狗,紧巴巴地来结巴我家。”
林启正待见礼,颜怀却已先对李平松打了招呼:“哟,老李,我们又见面了。”
林启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也不知哪学来的称呼,一点礼貌也不懂,也太刻意了些。
果然,李平松脸色一变,叱道:“黄口小儿!你放肆!”
“老李呀,你这就小器了。在太原府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说的也没错呀,你就是没看过《三国志》还满口……”
“林公子,颜公子,先请入座吧。”
却是李慕之笑脸吟吟地打断道,说罢他又让人端了茶水,见李平松依然冷着脸,只好招呼道:“不知二位贵客今日登门,有何要事?”
这么快就要切了正题了?
“也不跟我寒暄一下。”
林启心中小小抱怨了一句,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着,思量片刻,还是直说道:“在下昨日在文会中,听李小姐吟了两首词……那个,还真是……才气斐然。在下心中震撼,今日想来求见李小姐,讨教一二。”
李平松端坐上首,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气。
林启坐在下首,神情间颇有些无奈。
过了一会,见李平松不说话,李慕之道:“昨天文会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我虽相交莫逆,但我还是要说你一句的,无咎昨日的举动,有些欠妥。”
“确实是在下鲁莽。”林启道,“但有些事,我还是希望能与李小姐当面谈清楚。”
“这是何道理呀?”李慕之讶然道,神情间颇有些装腔作势,拿捏好神态,他便又说道:“我李家虽是粗鄙商贾,却也懂得约束女儿。哪有未出阁的闺女见外客的道理。”
这……
你们李家那未出阁的闺女,趁我没留意的时候,自己都风风火火跑出来见我多少次了。
如今却跟我玩起矜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