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冠心病,但这次发作比平时更加迅猛。首长年纪大了,医生们也不敢随意制定方案”,戴澜从三十来岁起就是苏承源的随从,如今英雄迟暮,到底心里不好受。
三人一时安静下来,苏应悦目光发沉,脸上再也不复刚才的轻松,“那……会不会动手术?”
戴澜:“这个还说不定”。
这种事情大概都是要苏应衡来拍板。艾笙见另外两人都有些哀凄,便问:“蔡姨呢?”
戴澜这才猛地拍了一下头,“她说回家拿一些首长的日用品。这儿的东西都太精细,首长反而不乐意用。刚还打电话给我说,让我下去帮她拿东西”。
急匆匆地,戴澜就推门出去了。
艾笙的手突然被旁边的苏应悦握住了。扭头一看,端庄秀美的年轻女人脸上布着慌张。
虽然苏家人都是鲜少表达真实想法的性子。但看得出,苏承源就是苏家的定海神针。
艾笙轻声安抚道:“没事的,爷爷大概给你讲过很多他在战场上的故事。枪林弹雨他都过来了,还怕生病吗?”
在苏应悦眼里,爷爷就是自己心里的一座山,没想到今天这座山也有垮塌的危险。
艾笙说得对,即使爷爷真有什么,自己也不能惊慌失措。
哥哥早已独当一面,自己也不能辜负苏家女儿的名声。
苏应悦镇定下来,眼里闪烁着坚韧的光芒。从容起来的这份气质和苏应衡有几分相像。
“总得给爷爷请一位护工,勤务兵虽然能干,可照顾病人可不是谁都能揽下的活儿”,苏应悦思索道。
有事情做,才不会胡思乱想。艾笙冲她鼓励地笑了笑:“说得是,找一个利索点儿的,爷爷喜欢干脆的人”。
医院是瑞信旗下的投资,医疗配备都是顶尖。
两人出门,准备问护士站的人,家里是否请了护工。
一推开门,外面站着两位身穿便服,但身姿笔直的警卫。
苏应悦声线郑重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看着点儿,首长已经歇下了”。
等安排完之后,还没走到护士站,就看见一道俊迈身影朝这边走来。
苏应衡刚过来,表情有些凝重。大概是从重要会面中赶来,他穿着竖条纹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大步走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像一团风暴。
“哥!”,苏应悦迎上去,刚刚压制下来的情绪又开始翻涌。眼眶渐渐红了。
苏应衡握了握妹妹的肩膀,“没事,我去主治医生办公室一趟”。
他一句“没事”比别人千万句劝慰都有用。苏应悦心里霎时有了靠山,心跳平稳下来。
路过艾笙身边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轻轻裹住她的手,又很快松开。
他脚步很快从身边错过去。艾笙扭头,看见他笔挺的背影和飞扬的衣角。
苏应悦和艾笙仍是照原计划找了护工。大小姐精挑细选,最后确定了两个身材有力的中年男人。
刚带着人往病房旁边的休息室走,戴澜和蔡姨就上来了。
两人大包小裹地,后面两个勤务兵手里也不少东西。
艾笙一见他们搬家一样的架势,就知道老爷子这次是要在医院长住了。
心里不自主就是一紧。
一群人走到病房门口,恰好苏应衡也过来了。
他脚步平稳,表情从容,眼睛透亮。让人心安。
戴澜和蔡姨商量等首长醒之后再进去。
恰好里面传来响动,苏承源醒了。
拿东西的几人便都进去了,苏应衡却立在门口,有些出神。
艾笙担忧地上前去站在他旁边,仰视他的表情。
苏应衡淡淡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爷爷的病情很严重吗?”,艾笙小声问。
苏应衡背靠在墙壁上,“长期来看,算得上严重”。
艾笙心里陡然沉重起来。“他醒了,你不进去吗?”
他眉宇松了松,“进去也是挨骂”。
“不进去也会被叫进去挨骂”,艾笙话音刚落,房间里传来怒吼声,“臭小子,呆在外面干什么,医院风景好看吗!”
苏应衡无奈捏了捏眉心,抬脚进去。
艾笙跟在后面,只见戴澜他们已经将用品放置好,退了出去。
“我要转到军总医院去”,见到苏应衡,苏承源立刻说道,“那儿都是当兵的,既然要住院,我住那儿去更舒心”。
苏应衡声音低却很坚决,“就在这儿住”。
苏承源虎目圆睁,“什么时候轮到你安排我的事情了?”
苏应衡寸步不让,“从现在开始”。
苏承源被气得不轻,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和当兵的呆在一块儿我才舒心”。
苏应衡:“得了吧,您上次住那儿一吊完点滴就出去跟人侃大山。勤务兵转眼见不着人,吓得都快哭了”。
“在那儿扯淡也比呆在监牢一样的病房里强”。
苏应悦也在旁边劝说:“这家医院是自家的产业,医生的技术也最全面。您先住几天,实在不习惯咱再挪地方”。
苏承源见兄妹两个齐上阵,有气没地方撒。最后把战火烧到艾笙身上去了,“你呢,有什么话说?”
这丫头劝服人的手段不是一套一套的吗,这会儿不出声让人怪不习惯。
艾笙抿唇道:“爷爷您老人家面善,一看就知道人缘儿好。到了军总医院那种低头抬头都是熟人的地方,每天来探病的人肯定能把门坎踏破了”。
可不是这样,苏承源在军中余威犹在。想巴结奉承的人自然不少。到了军总医院,何止是不无聊,恐怕那些人嗡嗡地能把他烦死。
一想到那场面,苏承源脑门儿上忍不住流汗。
他气哼哼地扭头,心不甘情不愿地顺从小辈们的意思。
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晚餐是在医院里吃的。
自家的医院当然有特权。病房旁边的休息室面积很大,家具齐全华丽,完全是六星级酒店的待遇。
这里连厨房都有,苏承源不喜欢吃外面做的东西,蔡姨和艾笙两人动手做的饭菜。
苏应悦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打打下手。
苏承源坐在餐桌旁感叹,“还真有几分团聚的气氛,要是再来一瓶老汾酒更好不过”。
苏应衡从电脑屏幕上抬眼,“菜管够,酒别想”。
苏承源拿起一包纸巾砸过去,苏应衡低笑着一把抓住。
苏应悦在开放式厨房碰了碰艾笙的肩膀,“你看他们俩,跟小孩儿似的”。
艾笙笑了笑,问道:“庆庆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吗?”
听苏应悦说段明商出差了,下周才能回来。
“交给她爷爷奶奶了,两位老人家可喜欢带庆庆出去玩儿。我公公那个人平时表情纹丝不动地,一看到庆庆就笑不拢嘴”,一说起女儿,苏应悦满眼都是光彩。
艾笙心里有点羡慕,但生孩子这件事,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先不急。
只是有几次苏应衡用力太猛,套子做破了,她仍然照常来了月经。
看来是缘分没到吧。
晚饭虽然吃得清淡,也不如平常在老宅丰富。但仍然算得上其乐融融。
饭后苏承源就一个劲地催苏应悦走:“庆庆需要人照顾,你赶紧回去。轻易地不要把孩子带到这儿来,医院细菌多”。
苏应悦想留下来陪床,可老爷子坚持不肯,一通教训,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苏应衡是打定注意留下来的。他劝艾笙回家去,艾笙没等他多费口舌就出了svip楼层。
苏承源有护工照顾,苏应衡就坐在病房里用平板电脑回邮件。
老头子闲不下来,要下楼去散步。
苏应衡只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扶他老人家出去。
一路上,苏承源不知道扒拉过多少次孙子的手,坚持自己能行:“我又不是刚学走路”。
苏应衡收回手,可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
高等医护楼前面十分幽静,到了晚上更没有人气。
苏承源坐到长椅上,看着不远出的路灯,几只飞蛾在光线周围盘旋。
“刚刚问戴澜,他就支支吾吾。谁能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苏承源脸上是经历大风大浪后的平静。
苏应衡也没打算瞒他,“医生说您的冠心病加重,心血管变窄,心肌供血不足。最好能做冠状动脉搭桥手术”。
苏承源难得在他面前笑容可掬,“我已经超过国民平均年龄,本来就赚了。做人呐,不能太贪心”。
苏应衡知道老头子一向豁达,根本不用安慰。但他这样看得开,虽肃然起敬,却难免心酸。
“手术风险不小,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您毕竟这么大岁数。
最后一句话到底憋在心里,苏承源一辈子铁骨铮铮,不向敌人低头,也不向岁月俯首。
苏承源淡淡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嘴里这个保守治疗。也就是说,我以后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动不动就来医院报到。而且剩下的时间不能跑不能跳,别在裤腰上的枪只能看不能动。这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苏应衡杳然,看向旁边长青的松柏,有点鼻酸,“可是,家里只有您一位长辈了”。
苏承源见气氛越来越悲凉,语气陡然硬起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能陪你们一辈子?知道我是唯一的长辈,平时还一跑就没个人影?”
苏应衡任他骂,没有回嘴。
苏承源反而有点不得劲儿。忽地听见左侧的小路一阵脚步声。
一扭头,就看见小巧玲珑的孙媳妇儿提着一个老花纹的旅行包,吭吃吭吃地过来了。
苏承源踢了踢苏应衡的脚,“你媳妇儿来了”。
苏应衡一愣,扭头看去,可不是艾笙。
他站起来,三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是回家去了吗?”
艾笙倒了个来回,热得小脸红扑扑,“你要在这儿住,总要拿上换洗的东西”。
苏应衡掂了掂手里的旅行袋,重量不轻。“怎么拿这么多?”
艾笙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还有我的,我跟你一起”。
苏承源倒笑了:“这儿是医院,可不是蜜月套房”。
艾笙坦荡荡地说:“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照顾着您我有点不放心”。
他三十多岁的人却被小十岁的妻子担心,苏应衡顿觉夫纲难振。
苏承源见刺头一样的孙子被个小姑娘怼得没脾气,心情大好,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看在艾笙算得上和自己一个战壕,苏承源也不再赶她走了。
说是陪床,但住宿条件却一点也不差。
等老头子睡下,苏应衡和艾笙这才歇在苏承源病房隔壁。
苏应衡奔忙了一整天,很累,但人又极清醒。
艾笙给他热了一杯牛奶,“喝吧,晚上也没见你吃多少东西”。
苏应衡终于感觉到胃里空落落地,一口气喝完。
他唇边沾着白色的牛奶,艾笙倾身吮吻干净。
苏应衡顺势把她揽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馨香,神经渐松。
艾笙指腹在他线条俊美的侧脸上轻抚,“你父亲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所以爷爷不太想住在这里”。
苏应衡一愣,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
父亲去世之后,爷爷看起来并没有过度伤心。可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伤痕掩得再深,也不能痊愈。
苏应衡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有他在,艾笙遇事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惶惑。
她点了点头,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抱着他的脖子眯上眼睛。
苏应衡环着她坐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抱她上床睡觉。
艾笙在陌生环境会择席,但有苏应衡在身边,却一觉睡到天亮。
等她睁开眼睛,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洗漱穿戴好,走进苏承源的病房,爷孙两个正在看报纸。
艾笙扫了一眼苏应衡,他眼袋灰青,但精神倒还好。
苏应衡见她一直瞧着自己,还以为她也想看报纸。
跟家里一样,单手环住她握住纸张,把报纸往她那边挪。
长辈还在房间里,两人靠得这么近,艾笙有点窘迫。
偏苏应衡还觉得有趣,把报纸立起来一些,挡住两人的脸,垂头亲了一下艾笙的额头。
艾笙被刺激得不轻,脸上爆红。
苏承源轻咳了一声,“走吧,先去吃饭”。过一会儿就该背上各种仪器了。
他硬气惯了,也不要人伺候,自己穿上鞋往门外走。
走出两三米远,又扭头教训苏应衡,“臭小子,在我面前别毛手毛脚”。
苏应衡看着天花板当没听见。
艾笙咬牙用手肘在他腹上拐了一记。
他也不恼,牵着她的手说:“走吧”。
艾笙挣扎着,警告道:“爷爷都说了,不许毛手毛脚”。
苏应衡挑眉,“老爷子难道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
艾笙哑口无言。
吃过早饭,苏承源身上又开始绑上各种检测仪器。
苏应衡被他赶去上班,艾笙倒留了下来。
苏承源生病的消息到底瞒不住,探病的人一波波地来。
除了几个老友,其余的人一概不见。
即使很多人失望而归,艾笙也紧守着房门,绝不放闲杂人等进来打扰老爷子修养。
门外有戴叔和蔡姨招呼,艾笙也不担心。苏家永远不怕得罪人。
饶是这样,苏承源的老战友也不少。
艾笙看得出来,他和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辈说起话来,目光烁亮,似乎还是当初兵戈铁马的时代。
一个小时过去了,苏承源越说越兴奋,艾笙提醒:“爷爷,该吃药了”。
其他几人立刻识趣地说:“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老苏,我们这就走了,别打扰你休息”。
苏承源急了,“你们要丢下自己的老战友吗?”
温庆山苦笑着朝艾笙求助。
艾笙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爷爷,我帮您申请一个微信号好了,大家在一个群里多远都能说话。您休息好了,随时都能聊天”。
苏承源一听立刻,觉得可取。让艾笙教他微信怎么用,又指着几位军界老将:“你也帮他们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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