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屁股想,李守义也知道愣子在大牢提人走了消息,被人转告了狄仁杰。可他没想到,狄仁杰的借口这么蹩脚,难道清官能吏,就能置喙君父吗?
他喜欢清官,更喜欢能吏,但却容不得有人诟病他的父亲。连向来对孝仁皇帝指责颇多的刘讳之等人,如今也装聋作哑了,知道避讳了。他李道广凭什么当着他的面,说孝仁皇帝的不是!无君无父就不是罪了?
回头瞧了李道义一眼,狄仁杰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臣不知道你看抄家的单子没,拢共就抄出九贯铜钱,这可是累世功臣之家啊!”
可李守义却不愿收回成命,冷哼道:“怀英,清廉不是他诟病君父的理由,你明白吗?”
这种话百姓可以说,当官的可以在心里想,当然也可以在背后说,唯独不该当着李守义的面说。孝仁皇帝为他做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狄仁杰还不知道吗?
但狄仁杰已经坚持己见,继续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请陛下三思,莫寒了功臣之心。”
李道广之家,本姓丙氏,其先滑州人,世居京兆万年县。其祖李粲,大业中任右屯卫大将军,领庆州道十四州总管,逐捕盗贼,防备突厥。
及高祖举义旗入关,李粲率众归附,赐姓李氏,拜宗正卿,册封应国公。因高祖与之有旧,特蒙恩礼,迁左监门卫大将军,授散骑常侍,后以年老特令乘马于宫中检校。
其父-李宽,任奉常正卿,先后侍奉太宗与先帝,两代帝王皆倚为心腹。这样的功臣之家,全部家资只有不到十贯,他夫人甚至要靠织布来维持家用,满朝勋贵功臣,有这么清廉的官吗?
说他是功臣之家中第一廉吏也毫不为过。狄仁杰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想想自己的家资,再看看人家李道广,真是有些自惭形秽。
他今天去吏部核实官档记载,从李道广入仕之今,未受过一次训诫,年年考绩都是优等。劝课农桑,兴学倡儒,宽猛折衷,称为善政。
去岁,突厥袭扰河北,百姓多有骚乱,朝廷下旨发河南诸州兵募,诸州皆以困难上书朝廷,唯独汴州按时按数交接,连时任大总管的霍王对他都是交口称赞。
平时务实安民,战时为国分忧,这种能守贫,又能干的官员,简直就是朝廷之宝。他是毁了大堤,可却也是应急之法,保住了汴州大部和下面的陈宋二州。
与被郭相处理的那些贪官污吏不同,他可是一手都没伸过,哪怕是半个铜钱,也没装进自家的口袋。
哼,李守义坐了下来,冷哼道:“怀英,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替他奔走,甚至不惜犯颜啊!”
狄仁杰当然不是因为官箴好,就替李道广翻着钦定的要犯。而是今早,有汴州的百姓到大理寺哭告,为他们的刺史喊冤。
大理寺卿-李昭德,不敢擅专,只能把人转交给刑部。狄仁杰了解详情后,也很重视,不仅去吏部查了官档,也去访问了朝中曾与李道广共事后的官员。
对别人,李守义可以不信,但李昭德不必怀疑,其出身陇西李氏丹杨房,与李义琰同为新帝直系,否则也不会从御史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卿。
“喊冤,他有什么冤的?毁堤就是可杀之罪!”
话是这么说,但李守义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狄仁杰也趁热打铁,命人将那几位进京喊冤的汴州百姓带了进来。
同时,向五人介绍,此乃当今圣人,命诸人大礼参拜。小民百姓哪里敢与天子对视,赶紧跪下磕头,头磕的那叫一个实诚,地砖砸的铛铛响。
“好了好了,几位老人家,快免礼吧!”,话间,李守义吩咐愣子:“赐坐,让几位老人家慢慢说。”
这五位老者,皆来自被李道广水淹的兰考、龙亭,他们都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每一家都有人死在这次的泄洪中。
按理说,他们应该最恨李道广,就像李守义先前说的那样,恨不得食肉寝皮。
可反常的是,他们的确是为李道广喊冤的!别说这操作,让狄仁杰重新勘察,李守义也是想不明白。
但几位老者叙说的话,让李守义重新认识了这位待罪的汴州刺史。
与大多数刺史老爷不同,每年的春耕秋收,李道广都会亲自巡视诸县,有他这刺史坐镇,彻底杜绝了大斗进小斗出的情况,也将农桑抓的很紧。
有喊冤的案子,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人到刺史府,直接就可以进去。偶尔下去,碰见活不下去,刺史还总是拿自己的俸禄接济。
......,这次泄洪,刺史府也是老早就派人与县里一起动员百姓搬迁。可有些人舍不得家业,有的舍不得祖宗坟茔,死活就是走。
李道广,不得不亲自下来动员,但这种涉及自身利益的事,又有多少人愿意听从地方官的劝说呢!.......,眼见着洪峰到来,李道广不得不下令毁堤。
说完话,两位灰衣老者,还从怀里套出了两块布,展开一看,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这是受淹的兰考、龙亭五千六百五十三户百姓的请愿书。
这次他们来,是受汴州百姓之托,请圣人查察详情,念在李刺史昔日政绩,留他一条性命。汴州的百姓,还等着他回去呢!
“圣人,小老儿今年六十九,我早就活够本了,我愿意替李刺史去死。”
“是啊,我们都愿意。只要圣人能解气,我们愿意把命留下替刺史去死。”
“圣人,我们都不恨刺史,要怨就怨我们猪油蒙了心,没听刺史的话。”
......
五位老者的请愿还没完,狄仁杰又补了一句,兰考县令李元综,在河道上牺牲了,他是李道广的长子。次子-李元绎,是河南道的都水使者,亦被大水卷走,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沉思片刻,李守义温声说道:“老五位,你们话,朕听进去了,会酌情考虑的。”
指着李正义,继续道:“跟他下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休息吧!”
等老者们被李正义带下去,李守义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逐渐消逝,看向李道广,沉声道:“你很会做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