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始皇陵修,刘齐贤这圈画的不小,帽子大的能把他和裴炎一起扣到太液池去。就算侥幸淹不死,也得长安城的人用唾沫星子给淹死。
李守义与武后,也端着上位者架子缄口不言,这种时候谁说话就显得谁心虚。
可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当了半天哑巴的武承嗣,提出了一个超过他本身学识的提议。陪葬制度可仿照太宗旧事,子不僭越其父,应有之礼。
但为了体现陛下开疆拓土的赫赫武功,亦可仿照始皇帝旧制,制兵马俑陪葬。秦朝的兵马俑用陶土制造,我大唐工艺水平高超,完全可以用瓷器嘛!
工部有自己的匠户,也有现成的作坊。人形瓷器,能花多少钱,与半个国库比起来,那就是撒撒水,九牛一毛。
见皇帝面露微笑,武承嗣抖擞精神,指点江山的口气道:“让这些这些陶瓷兵勇排成军阵,持我唐军铠甲、兵刃,组成地下军团,千秋万代的守卫先帝。”
“瓷佣的形制,采左右羽林军的样貌,将军瓷采我朝名将样貌,文武百官皆可绘形其中,务必做到无重复,上色饱满。臣以为,这种葬制既能符合先帝薄葬的心意,更能展现我天朝上国之威。”
一直以来,武承嗣在一众同僚的眼中,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完全是靠着天后的提携。
今儿,殿中的诸同僚,必须得替他正名,人家脑袋里,还是有点东西,这一番话绝对是耗子掀门帘,露了一小脸。
这人不是好人,但主意却是好的。李守义知道,这家伙是在向他献媚、示好,但他这个主意,能让朝廷省下半个国库,即便心里讨厌,也不得不领这份人情。
李守义故作热情的对武承嗣招了招手:“表叔,坐那么远干嘛,来,这不是有坐吗?”
武承嗣当然想往前面坐,可这前面的不是宗室亲王,就是三省的宰相,他是想往前靠来着,官儿也不够大啊!现在好了,有了皇帝的话,他终于能靠前了。
“表叔,看不出啊,你对秦始皇还有研究呢!来来,跟大伙说说,始皇帝的陵寝是什么样的。”
“我大唐以仁孝治天下,朕虽然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是祖宗的,不是吗?尽孝是应该的。”
历朝历代,皇陵的设计秘密,就连皇陵的图纸竣工后也一定会销毁。现在,唯一可供参考的,就是司马迁所着的《史记》。
具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馀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
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这是众所周知的内容,可武承嗣却对民间各种异闻很感兴趣。比如,传说中的兵马俑......,过去在市井放浪形骸之时,常与一些文人墨客来往,听的多了故而记得。
当然,传说也是需要佐证的。徐州的狮子山,有座楚王陵,主人乃是汉朝的第三代楚王刘戊。他就因为羡慕始皇帝有兵马俑陪葬,所以特意制了一些汉兵佣放在自己的王陵中。
始皇帝是天子,陪葬的兵马俑传闻只有万余,刘戊不过是一位诸侯王,上面还有天子,需要规避礼制,所以便定额四千余件汉兵马俑陪葬。
“如今,大唐的疆域远胜大秦,先帝的圣明也不压于始皇,为什么不能用超越他数量的兵佣陪葬?”
主意是不错,可他这不错的主意,却让裴炎有些下不来台。将在这里了,老裴也只能硬着头皮顶到底,言我朝陵墓制度,是有严格制度的,所行的都是祖宗成法,不可轻易更迭。
况且,武承嗣之言,都是市井传闻,根本就做不得数。要是按照市井流传的操办先帝的陪葬事,违制是一方面,新帝也是要被人攻讦不孝的。
裴炎反正是老子牵牛鼻子,认准一条道,只要他抱着孝字不松手,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武后在此时却插了一句:“这家伙从来不学无术,难得也有长进的时候。皇帝,本宫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裴炎忽略了一点,李守义施恩给武承嗣,同样也是在向天后示好的一种表现。逝者已矣,人总要面对现实,武后现在寻求的是与新帝和睦相处,缓和两派过去的矛盾。
只要有利于修复关系,取信于新帝,别说主意是她侄子提的,就算是政敌,或者真的薄葬,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天后这一表态,立刻打破了僵局,天平瞬间变成了一边倒。按太宗的旧制办,符合礼制,也不算委屈了先帝,薛元超和李元轨三王先后表示了赞同。
既然众口一词了,李守义自然顺坡下驴,并高调的表扬了武承嗣不学有术。所谓学问,也不过是为了经世致用,书读的再多,实际运用不上,也没用不是。
“皇祖母,周国公这侍郎,也当了有时间了。是该,挪挪窝了。”
“依朕的意思,授其为礼部尚书,与霍王一同操办先帝的陵寝建制,不知您意下如何?”
武后当然不拒绝,她想提拔武承嗣很多次了,但一直都因为其没有功劳,提到太显眼的位置,太过惹人诟病,容易落下任人唯亲的口实。
但现在提出擢拔他的是皇帝,就比她这个姑母正式多了,也显得理所当然。
笑着点了点头,武后指了指武承嗣:“奉先,还不快谢过陛下。”
受宠若惊的武承嗣,赶紧起身,撩起下摆,俯身行以大礼,喜极而涕道:“臣武承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武承嗣的响头,这场关于先帝丧葬之事的廷议就算结束了。结果是李守义省了半个国库,武承嗣得了个礼部尚书,唯独裴炎碰了一鼻子灰,两边都不了好。
结果算是圆满的,可诸人离开后,刘齐贤却觉得,骤然提升武承嗣的官位,加重了外戚干政的势力,不是什么好事,将来很有可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可捻着流珠的李守义,却撇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提行吗?你以为武承嗣那脑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再者说,天后要是挑明了跟朕要,朕能一口回绝了,不给吗?”
哦,皇帝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刘齐贤也是骤然巨变的事太多,他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而刘齐贤惊醒的同时,走到殿外的裴炎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这是一辈子打雁,让雁啄了眼,给武承嗣那混蛋当了一回梯子。
天后为了自家侄儿拿他当台阶,给自己的孙儿下;皇上也随声附和,祖孙一唱一和的,把他老裴装进去了。
君上和臣子玩这套,呵呵,老裴心里冷笑了两声,向天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皇上圣明,天后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