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洽少年时,在宣政殿当值,时与后妃们照面,与她们的身边的女官、宫人也颇为相熟。就比如这位与之打招呼的郑姑姑,礼仪十分周道,一看就是办事极为老练的。
荥阳郑氏不愧是屐声世家,连个陪嫁的丫鬟,都是如此厉害的角色,果然不可小觑。难怪先帝与皇帝,在处理世家问题上,从来都是斟酌,务求妥当。
直至鸿雁引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李守义才起身,拱手行礼:“代郡王李守义,见过贵妃。”
入座后的郑贵妃,虚抚了一下,淡笑道:“三郎,快快免礼,来,近前两步,让本宫瞧瞧你。”
郑贵妃看他的同时,李守义也在打量这个坐在麒麟徽下的贵妃。
一直以来,他对皇帝在女人身上的品味,持怀疑的态度,尼姑、寡妇、问题少女,整个就一“名媛”风。
可看到郑贵妃后,李守义不得不说他错了。郑贵妃天生就长了一张,谁也恨不起来的脸,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意,与狠辣果决的天后,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而且,说话的语气也甚是温和,眉宇间显露着祥和,可以看得出来李洽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恬淡的人。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这种个性,才能在残酷的宫斗中全身而退。
“上次看到孙辈,还是素节家的李璟。那孩子身体不好,随父母去了岳州受人看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提到李素节,心地善良的郑贵妃一直认为,枭氏的罪过再大,李素节也是皇帝的儿子,既然已经出京就藩了,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唉,要怪就怪天家太薄情,要就就怪他母亲枭氏与天后相互谮毁,结下了死仇。
郑贵妃地位尊崇,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授人以柄。可李守义却知道,他四伯就是被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给坑了。
明知道,天后时时向皇帝进谗,诋毁李素节,还悄悄派人将其撰写的《忠孝论》递到御前,这不就是找死吗?宣政殿的文牍本章,有能绕过天后的吗?
结果,不仅被降封为鄱阳郡王,食邑也削减其三分之二。隔年,一家被从袁州迁到了岳州。郑贵妃提到的世子李璟,也在这期间殁了。
听到李璟殁了,郑贵妃面露悲色。一旁的郑尚仪赶紧补了一句:“我家贵妃心善,最是喜欢孩子,有唐突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李守义当然郑尚仪是怕他将郑贵妃的善意,曲解成对天后的不满。回过头将话递到天后面前,可就没法解释了。
但她还是多虑了,李守义在宗正寺查天璜玉牒,安定公主出生于麟德元年三月,而李贤则是麟德二年正月二十九。
这其中当然是有隐情的,只不过李贤不让他查了,李守义只能选择当个哑巴,更不会向天后传什么话。
所以李守义頟首笑道:“贵妃关心晚辈,臣也是感同身受,并不觉得有唐突之处。”
有郑尚仪打的这个圆场,双方都算有了个台阶下,郑贵妃与李守义也唠起了家长里短。一旁的郑尚仪与李洽也跟着帮腔,场面甚是和谐。
尤其是听到,举止端庄的太子,常常因为李守义的调皮,被气的暴跳如雷,郑贵妃也是掩面而笑,很多年了,很多年她都没这样笑过了。
“本宫听鸿雁姑娘说你在学习道门的剑术,特意让人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取了两柄府中的藏剑。”
郑贵妃这话音刚落,郑尚仪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宫人捧上来两支印有麒麟徽记的剑匣,郑尚仪打开后,随即向李贤介绍。
一为:大梁氏剑,南北朝时期梁武帝萧衍命陶弘景神剑十三口,以象闰月。因梁国多沼,时池中出神剑,至令其民像而作之,号大梁氏剑。
二为:万仞剑,西晋寮有旌阳令许逊者,得道于豫章山,江中有蛟为患,旌阳没水投剑斩之,后不知所在。
贞观末,项渔人网得一石匣,鸣击之声数十里,道王李元庆为洪州否刺史,破之得剑一双,视其铭,一有许旌阳字,一有万仞字,后转赠郑家。
“这,无功不受禄,小王何德何能,敢受这般大礼。”
不提鸿雁说的那三十车细软,单说这两把剑,虽然比不得他的帝王三剑,但也绝对是千金不易的宝贝,这郑贵妃出手也太大方了吧!
据李守义所知,东宫与荥阳郑氏的关系,没什么交情。有郑仁泰、郑仁岱早年打下的基础,加上裴大将军,郑氏在朝中也用不到东宫。
而且,他一个闲散的郡王,无能稚子,荥阳郑氏干嘛花这么的心力,劳动清心寡欲的娘娘,爬一趟太室山呢!
恩?
郑贵妃脸一板,佯装气道:“三郎这是哪儿话,天后是你的重慈,本宫就不是了吗?”
嫡祖母,庶祖母,对于晚辈来说,差别并不大,都是长辈。所谓长者赐,不敢辞。郑贵妃是以祖母身份赏赐李守义,与她背后的家族自然也没什么关系。
东西,李守义可以放心收下,将来闲暇时,也可到洛阳来看看她这个孤老婆子,她就心满意足了。反正,代王府早晚要设在洛阳的。
啥玩意?迁王府?
郑贵妃见李守义一脸不解之色,皱眉问道:“三郎不知陛下的御驾,已经准备驾幸洛阳。而且。”
而且,这次与往常不同,圣人是要常驻洛阳,留皇太子在长安处理军政事务,挑选辅臣辅佐太子。李守义是东宫第一个封王的,自然要代其父,在圣人膝下多尽孝心,所以学成后必然迁府。
御驾中途还会转道嵩山祭祀中岳,她这次来,其实就是赶来侍驾的。之所以提前来,便是想见见李守义这个晚辈,联络一下感情。
听到御驾将来,且还是六宫齐动,李守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隐约感觉到御驾迁到根基薄弱洛阳,怕是又要四角不定了。
心不在焉的李守义,与郑贵妃有聊了一会儿,才找了个借口,带着李洽退了下去。
望着代郡王的背影,郑尚仪不免担心道:“贵妃,您这般与代王亲近,就不怕?”
她的话没往下说,可郑贵妃当然明白其中的潜在的意义,摇了摇头,沉声道:“她的眼睛都盯在圣人和洛阳,还顾不到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