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这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中,李守义最大的收益是什么,那就是-耐心!
这次抓不到明崇俨,完全可以等到下次,反正他就只四处躲藏的老鼠,能有多大的本事。
当然,这次也不是全无所获,最起码抓到了武攸绪!
说来也巧,等百骑把他们擒下,天已经亮了,正是上朝的时间。坊间解除了封锁,昨夜被惊到了诸臣工,在丹凤门听说了望仙门的变故,也都急吼吼的赶了过来。
对诸臣工的关心,李守义微微一笑,然后对他们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武攸绪:“瞧瞧,文水武氏最顽固者,已然入朕彀中!”
皇帝这辈子,敌人太多了,从他的继祖母,叔伯,裴炎等逆臣,吐蕃等邻国。可这些人,没一个吸取教训的,自小在宫里看惯了武后阴谋诡计的皇帝,最怕闲了。
这些年,除了打仗,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几十人的队伍微服私访,其他时候就睁半只眼,他闲坏了。现在,他得了个好玩具,否则哪里来这好精神头。
不过,臣工们对李守义的脾气秉性早就习惯了,皇帝严刚有足,宽仁够厚,只要你不祸害百姓,处事公允,就算说的话他不爱听,也保住命,落个安生。
可像武攸绪这样,蹦高跟他叫板的,那不好意思,保证把你整个不像个人。百骑的诏狱,就是专门给他们这种人量身定做的。
但皇帝的这种行为,与白龙鱼服无异,别人不敢说,左右肃政台的御史们,可不怕这个。百骑把一边收拾残局,魏玄同就带着御史们开始进言了,非要皇帝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眼见这魏老头把吐沫都喷到他脸上了,李守义也是无奈的用袖子擦了擦脸,随即言道:“魏卿,咱们是倒含元殿说,啊!”
换地方就换地方,魏玄同肺子都快气炸了,人到中年,还这么没谱儿,历史上哪家明君圣主,像他这样?
到了含元殿,不得宰相们陈事,魏玄同就举着笏板出班,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从秦皇汉武这些明君圣主,一直讲道南北朝的那些奇葩皇帝。
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愣是没重样,别说臣工们听着脑仁疼,就是李守义也都替他嘴干,让吴寒给他倒了一杯水,喝完了继续说。
可皇帝的耐性这么好,魏玄同反而一愣,端着水杯,反而不知道是喝了再说,还是谢恩回班。
而李守义见此,也是微微一笑,起身站在御阶上,捻着流珠说道:“卿是兰台的领袖,进的又是良言,即便这些话是朕不爱听的,但依然要改。”
“帝王者,杀伐一动,便是血染一方。朕是马上皇帝,更是如此。卿等就是朕的镜子,外可正衣冠,内可正其心,正其行。”
太宗皇帝说,魏征是一面人镜,虽然他一辈子没说过几句太宗爱听的话,但依然贞观一朝,文治之功最大的功臣之一。
魏玄同携左右肃政台十年有余,带着两台的御史们,持重守中,埋怨没好落,骂没少挨,依然保持本色,这是他作为天子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
李守义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两台的御史犯颜进谏有功,不可不赏,自魏玄同以下,所有的御史,每人赏一年的俸禄。
当然,他把御史们抬的这么高,又赏了俸禄,不止是因为魏玄同等人的进谏,更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
白龙鱼服之事翻过去,必然是弹劾百骑,在京畿之地,天子脚小大开杀戒,纵容贼人为祸两坊。他们可不管直接抓人,会不会打草惊蛇,跑了贼首,他们只重稳定。
皇帝这一手,堵住了两台御史的嘴,没了抻头的,那些想弹劾百骑的人也就没法张嘴了,这也算是侧面的庇护了苏践峻。
魏玄同当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谢过隆恩之后,便喝光了碗里的水。可他并没有退下去,反而举笏言道:“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艮啾啾啊!李守义有些牙疼,但还是从容道:“卿但说无妨,朕洗耳恭听!”
魏玄同抖了下袖子,继续道:“陛下,老臣弹劾检校兵部右侍郎,右羽林卫将军-张说,依仗圣宠,无视宫规,竟然在望仙门使用霹雳弹。”
说这话,魏玄同还激动的指了指张说,这家伙明明是个文进士,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又为官多年,对宫规、礼法,都应该是烂熟于胸。
对付反贼,刀枪还不够,还用上了霹雳弹,他就不知道那东西伤了后面的圣人,惊了后宫的娘娘,皇子、公主?
换句话说,是他张说肆意胡为呢?还是他们右羽林卫的士卒,胆小怯懦,危急关头,不愿意为圣人抛头颅、洒热血呢!
不管是张说,还是右羽林卫,朝廷每年花这么多钱养着,要是关键的时候,真的指望不上,那干脆遣散,该干嘛干嘛去,换有担当的人来。
李守义当然听出来,魏玄同是话中有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既然摆足了宽大为怀的架子,那就得受着。
见皇帝没说话,三大兵部尚书之一的姚崇,端着笏板从班中走了出来,肃声道:“魏大夫,你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
羽林卫士卒,入选条件极为苛刻,头一条硬性要求,就是勋烈将士的子弟。
他们的父辈,随圣人征战,很多都捐躯疆场,所以圣人常称他们是子弟兵,待之甚厚,且置宗王节制,以示隆重。
若是连这样的父子相传的将士,都信不过了,姚崇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兵能靠得住。
是,他承认,在宫禁附近和长乐坊这样的坊间,使用霹雳弹未免不妥,也可能波及到了一些无辜。但反贼为祸多年,又逼近天子驻跸之地,张说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以而为之。
“戎事,乃时间变数最大之事。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本官也是文进士出身,追随圣人以来,大小几十仗!我就知道一条,要保卫天子,保卫大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繁荣、安定?是,这话没错,是要这样!
可与圣人的安危和歼敌之重要相比,魏元忠说的那些,都得靠边站。要是打仗都给人戴紧箍咒,让士卒们打仗循规蹈矩,那以后还怎么打仗!
军人,要有忠心,有血性!仗打赢了,那就一条,赏!这才能保证战斗力。跟这些性情之人打交道,就是有一说一,像魏玄同这般苛求,那羽林卫改招进士好了。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了,狄仁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随即出班举笏道:“陛下,老臣以为,羽林卫士卒当赏。至于张说,处事操切,罚俸半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狄仁杰这可是给两边都递台阶,罚俸算什么啊,张说是天子近臣,皇帝给他的赏赐,还用经过前朝吗?半年的俸禄,不过是幌子而已,狄仁杰这是在为百骑打掩护。
虽然,狄怀英不喜欢酷吏制度,更讨厌酷吏弄事。但自贞观以来,大唐的百骑,从没有办过冤案,更没有因权弄事之事。几代百骑,从不敢滥张网罗,一直都尽忠王事而又默默无闻。
对这种为他人抱薪取暖,又不求己利的奉献者,即便偶有差错,也是可以原谅的,没必要逼的太甚。
李守义也是就台阶下来,当即拍板:“就按怀英说的办!此事到此为止,诸卿还有其他的事要奏吗?”